红楼之贾赦归来作者:苍白少女
第10节
要按说,这丫鬟想得也没错,老太太是大老爷的亲娘,一个“孝”字便能压得大老爷翻不了身。可事实上,林之孝也看出来了,大老爷这几年可对荣庆堂那边没什么好脸。只是不知为何,老太太竟也没有太过发作,不过是不怎么理会罢了。
“你回去吧。老爷说了,饿上一两顿还能清清肠胃,对身子有好处,叫不必管宝二爷了。左右这会儿也该午饭时候了,叫宝二爷赶紧起来用饭吧,别没拿捏住老爷,反把自己饿坏了,不值当的。”林之孝传了大老爷的话,又压低声音说道。
他看那丫鬟的脸色拉下来了,忍不住又暗叹一声劝道:“老爷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宝二爷若是好好求恳,老爷说不定还能听一听他的。可如今这样使性子耍脾气撒赖,老爷是绝不会吃他那套的。你们这两个小姑娘也是,可别瞎给宝二爷出馊主意,倒叫他更受罪了。”
晴雯的大眼睛闪了闪,像林之孝福了福身,低声到了个谢。这耍赖的主子还真是袭人她俩个出的,赌的就是大老爷便是不喜欢宝玉,也不能眼看着亲侄子不吃不喝地受罪,不然日后也没办法跟老太太和二老爷、二太太交代。
她们这做下人的,又是跟在贾宝玉身边,对府里的大势其实并不太了解。听见的,看见的,都是阖府上下都捧着贾宝玉,将他当成宝贝蛋一样哄着、宠着。是以,想当然地便认为,赦大老爷也该是如此,即便不是爱若亲子,最起码也得顾着老太太他们的想法吧?
两个人与暗暗不服气的贾宝玉一拍即合,当时就定下了这桩苦肉计。况且,也不是真不叫贾宝玉吃东西,有她们每日省下来的糕点垫着,一顿两顿地倒也不怕真饿坏了他。
只是,原想着该很快奏效的苦肉计,竟得来这么个结果,接下来可怎么办啊?
晴雯一时心乱如麻,小跑着就回了贾宝玉的舱室,正撞见他拉着袭人的手,让她给自己喂点心呢。晴雯见状不由冷哼一声,“嘭”地关上了舱门,没好气地挑眉道:“你们好歹也避着些,这门也不知道关好,生恐人家不知道二爷是做戏呢?”
贾宝玉一见她便也上手要拉,却被晴雯瞪着眼躲过了,忙赔着笑脸问道:“大老爷那里怎么说,可有答应免了我的功课?你们能不能过来跟我一起?这些日子没你们在身边,看看我都成什么样子了,真是一刻也离不了你们。”
袭人闻言便站起身,心疼地替宝二爷整理衣袍,只是那身形总是有意无意地当着晴雯。
“没有!我根本就没见着大老爷,只林管家来传话,让您别耍赖任性了,赶紧该干嘛干嘛的。他说了,大老爷根本就不吃这一套,若是在弄着不吃饭的事,除了饿坏自己身子,大老爷可以一点儿不在意。”晴雯给了袭人背影一个冷眼,自个儿一屁股坐到凳上气道。
“啊?”贾宝玉一听就变了脸色,急得抓耳挠腮地道:“这,这可怎么好?你提老祖宗了么?大老爷他就不怕老祖宗知道了,他这么折磨我,这么不管我死活,日后老太太找他算账?他、他怎么这样,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唉,还能怎么办,等会儿收拾好了,二爷且用午饭去吧。如今咱们三个都在大老爷手底下,好歹先把这几日挨过去吧。左右这船离着扬州也没几日了,等到了林家,有赖妈妈和周姐姐在,便没人敢慢待二爷了。”袭人心疼地轻抚贾宝玉脸颊,柔声劝道。
只听她稍一停顿,又道:“我原就说这法子不靠谱儿,看看如今怎样?没得着好处不说,倒累得二爷又饿了一顿,凭白吃了回苦。要我说,日后这种没谱儿的事,便不要撺掇着二爷去干。”说话间,她便一直瞅着晴雯,那意思十分明显。
“哟,这时候你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早干什么去了。今儿这事还不是你个蹄子起的头,如今净拿着那双招子瞟我做什么?昨儿也不知道是谁,哄得二爷乖乖听话地闹起来呢。”晴雯哪是能忍气吞声地,立着眼睛就指着袭人啐道。
“这话说得,我……”袭人自然也不是骂不还口的,当即便跟晴雯理论起来。两个丫鬟叽叽喳喳地,恨不能把舱顶给掀了。
“哎呀行了,都吵吵什么呢。”贾宝玉心里本就委屈不快,这会儿更是被吵得脑仁儿疼,也顾不得他怜香惜玉的性子了,猛地一拍桌子喝道:“都出去吧,让我清静清静。”
撵走了出馊主意的两个丫鬟,贾宝玉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他也是自找罪受,明知道大老爷对自己有多不待见,怎么还敢以身犯险,弄什么苦肉计呢?这可倒好,没能达成目标不说,怕是反叫人看了笑话。
得了,在船上这几日,他且忍忍吧。不过,等到了扬州,陪着林妹妹去看一眼林姑父,他说什么都得赶紧回京的。若是再呆在大老爷的跟前,谁知道他还有什么法子折磨自己呢。
转眼便到了午饭的时辰,贾宝玉乖乖地起身去领饭,上午不过是垫了几块点心,他如今是真饿得不行了。可谁知道,厨房还有个晴天霹雳在等着他呢。
“你说什么?没有我的午饭,为什么?”贾宝玉拎着自己的食盒,瞪大了眼睛问道,语气全不如往日的温煦,听上去十分气急败坏。
厨房的管事是个娘子,人称李三娘的,此时便笑道:“荣侯的吩咐,说是您身子不适,得饿几日清清肠胃,吩咐了这三日都不用给您备饭呢。”这船乃是宇文祜名下的,人自然也是宇文祜的,对上贾宝玉可一点不犯怵。
“真是……真是岂有此理!”宝二爷是真生气了,涨红了一张圆脸,举起手中的食盒便狠狠摔下来。他生平哪受过这等委屈,明明都已经服了软了,竟还不依不饶的,这是想干什么?!
只是,这食盒摔得虽然动静不小,厨房里却没什么响应,其间的人只是冷眼看着,任他在一边发疯。贾宝玉受不了这个,一脚踹翻身边的水桶,气哼哼地便往外走。临到出门前,还留下一句话,“没饭便没饭,爷我还不吃了呢,有你们求我的时候。”
这一回,他是真下定决心了,要将绝食进行到底。他就不信了,他那位大伯敢真的把他饿死在这船上!当然,若他真的敢,那二爷他也认了,折磨死亲侄子,且看看他的好大伯是个什么下场。
厨房的动静不小,赦大老爷转眼便知道了,只是仍不怎么在意,只道:“行,还算有点骨气,老爷我支持他。把那参汤给备好了,等实在饿得不行了,就灌下去给他吊着命,别叫在老爷眼跟前出事便行。”这话说得狠,但大老爷却笃定了,贾宝玉就不是那能对自己狠的主儿。
果然,起先的一天,宝二爷当真能守得住原则,什么东西都不吃。袭人塞给他的糕点,被他一块块当着人前扔进了运河里。赦大老爷也在边上旁观了,对着他挑了挑大拇指。
可他到底不是那有长性,能坚持的,第二日便隐约有了悔意,但为了颜面又扔了一回糕点。扔罢了糕点便真后悔了,歪倒在床上动也不动,只觉得胃一会儿跟烧着了一样,一会儿又跟没有了似的,简直折磨死人。
见他这副模样,两个丫鬟吓得不行,仍是一个守着贾宝玉,一个到大老爷那边去求。到后来,便是两个都跪在大老爷舱室门口,顶着寒风不起来了。
赦大老爷对这些小姑娘们,到底还是心软,便黑着脸往贾宝玉那儿去。照他的意思,当然就是不去管那个混账东西,不过就是读读书、写写字,就能让他这么闹妖,到底想干什么?!可看在两个丫鬟的面上,到底还是决定去看一眼。
也正是这一眼,便教大老爷给气乐了。你道赦大老爷为何气乐了?
却是那原该坚定绝食的贾宝玉,正捧着不知从何处摸来的点心,死命地往嘴里塞呢。
大老爷等人猛地进来,叫贾宝玉也吃了一惊,连捧到嘴边的点心也忘了,怔怔地看在挤在门口的大队人马。这点心仍是袭人给的,他今儿没舍得全扔了,偷偷藏起来两块。因怕在袭人、晴雯面前丢了颜面,便等她们全出去才拿出来吃。却没想到……
竟被这许多人抓了个正着!
第六十三回装疯卖傻宝玉摔玉终到扬州如海致谢
明明正闹着绝食,却被许多人抓到了偷吃,这该怎么办?!
贾宝玉从没面临过这样的处境,更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能盯着众人的目光傻在那儿。许是他那个模样太过好笑,人群里不知是谁“噗呲”了一声,但旋即便收了声。
虽然那声音很小,但听在贾宝玉的耳朵里,便犹如惊雷在侧,整个人登时便被羞耻感淹没了。只见他,好好的一张敷粉般的圆脸,霎时间涨得犹如紫茄子不说,手中捧着的糕点了掉了,捏成拳头地手指泛着青白。
他知道,这是有人耻笑他呢!
贾宝玉只觉得一股子怨愤之气直往上撞,若不做些什么怕是都要将自己点着了。他登时便如痴了一般,伸手便扯下颈上项圈下坠着的那块衔来的宝玉,高高举起来狠命地一摔。
只见他目光愣怔,口中嘶嘶哑哑地囫囵道:“摔了你,摔了你,说什么‘通灵’不‘通灵’,连人也不知道挑,我才不要你,不要你呢……”
他这举动当即便惊住了围观众人,袭人、晴雯两个丫鬟更是惊呼一声,纷纷抢上前去救那块通灵宝玉,口中嚷嚷道:“二爷,哎呀……二爷便是有委屈,又何苦摔它,这命根子若有一点儿损伤,日后可怎么跟老太太、老爷太太交代啊……”
赦大老爷也被贾宝玉这猛不丁地举动惊了下,旋即便没好气地乐了。得,这是跟老爷他装疯卖傻呢吧!不过,他也不看看老爷是个什么人,吃不吃他这一套。
“林之孝,宝二爷的脑子怕是饿糊涂了。你去叫两个人,把宝二爷给放到水里涮涮,让他好好清醒清醒。记住给他腰里绑上绳子啊,这么冷的天,别到时候还得让人下水捞他,再冻着一个两个的。”大老爷也不理睬那边主仆三个哭闹,径直扬声吩咐道。
装疯卖傻不是嘛,老爷最有办法治这毛病了!赦大老爷冷眼睇着贾宝玉,根本不管他脸色如何,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得了老爷这声吩咐,从林之孝内心来讲,他是有些为难的。毕竟,老爷要他下手对付的,可是宝二爷,荣府金凤凰一样的人物,日后少不了官司要打。可是老爷的吩咐他也不能不听,毕竟他已被实打实地投向大老爷了,若是办得事情不合心意,怕是再难成老爷的心腹。
得,听命办事吧!这做下人的,也不能总想着几面讨好,既认准了主子,便要唯主子之命是从。
想到此处,林之孝眼神一厉,挥手便带着两个男仆冲进贾宝玉的舱室,一把将两个吓住的丫鬟拨开,便将同样吓住的贾宝玉擒住。两个男仆一人一边扭住贾宝玉的胳膊,手上一用力,便将他真个身子都拽了起来,拖着便往外走。
“二爷……不要啊,快放开、放开二爷……”袭人听见贾宝玉的嚎叫,猛地回过神来,扑过去又拍又打,最后抱住贾宝玉的腿不撒手。
可林之孝等人根本不理会她的这小小拦阻,只管拖着贾宝玉往甲板上去。
晴雯见状也反应过来,她见袭人拦不住了,一咬牙便跪倒赦大老爷面前,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哭求道:“大老爷,求您饶了二爷这一回吧,他方才也是受了惊吓,日后再不会这么着了,求您便饶他这一回吧……大老爷,奴婢日后一定看着宝二爷听话,再不敢这么犯浑了,求您饶了他,饶了他吧……”口中便求着,磕头也没停下,且磕得十分下本儿,转眼额上便见血了。
之前也说了,大老爷对这些小姑娘还是挺心软的,这会儿见个漂亮小姑娘如此,脸色便不由缓了缓。只是,他正打算开口说话的时候,却又听见贾宝玉嚎了,登时便闭了嘴。
“别求他,让他只管作践我,看看作践死了我,他能不能跟老祖宗交代……不许求他……”贾宝玉这怕也是豁出去了,扯着嗓子喊道。他一双眼睛都已经充血,恶狠狠地盯着赦大老爷。
“呵呵……”大老爷又被气笑了,不再理会惊愕在那儿的小丫鬟,迈步来到甲板上,声音温和地嘱咐道:“快,把他放下去好好醒醒脑子。哎,你们可得记着给他腰上绑绳子啊,别到时候人下去了却上不来,那老爷还真不好交代呢。”
“唉,宝玉啊,你方才那话可真是没有说错的。老爷我还真不能这么弄死你,最起码呢,你在到扬州之前,可得好好地活着。不过啊,你这话说得也不对,老爷我怎么说也是你大伯,有事也只会教训你,又怎么会弄死你呢?被你这么误会啊,老爷我伤心呐!”
赦大老爷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捧在心口,面上略显得痛心疾首。他也觉得怪了,为何每回他都准备心软饶这小子一回时,他便这么上赶着找罪受,非得让老爷他好好收拾了,他才能安心不成?
“噗通”一声,伴着凄厉的惨叫,宝二爷终于落到了运河里。赦大老爷也没往跟前凑,只默默地说了五声数,便让人把贾宝玉捞上来,顺嘴问林之孝道:“栓绳子了吧,没拴可让你跳下去捞人啊。”
“……栓着了,两条呢。”林之孝默然片刻,才低头回话道。这可是腊月的天啊,跳进冷冰冰的河水里,那差不多就要去半条命了。宝二爷经过这一遭,怕是怎么都要清醒了。呃……当然也可能更不清醒——直接冻晕了嘛。
男仆的手脚很利索,不过三两下便将贾宝玉拽了上来。果然如林之孝所料,宝二爷一张圆脸惨白泛着青紫,双目紧阖已经昏迷不醒了。他赶忙命人将这位爷抬回去,换衣裳、沐浴、烤火、灌姜汤什么的,都赶紧动起来。
可偏偏有那没眼色的,那叫袭人的丫鬟死了爹娘一样哭着,这也就算了,还死命地抱着宝二爷水淋淋地身子,死活都不不挪地方。好在,林之孝刚要皱眉的时候,宝二爷另一个叫晴雯的丫鬟便冲过来了。
好家伙,这丫鬟是个泼辣的!一巴掌便扇在袭人脸上,拽着头发便将她推攘到一边,随后便将一件大毛斗篷盖到宝二爷身上,将人裹紧了之后,便一叠声地催促着抬进房里收拾……
闹了这么一出,贾宝玉便是再不想消停,身子也挺不住了。自打从水里捞出来便是昏昏沉沉的,待好容易醒了之后又染了风寒,整日都卧病在床榻之上。这倒也算是成全了他,至少不用每日沉浸在书山文海里了。
便是到了扬州,宝二爷也是被抬下船去的,可把赖大家的、周瑞家的等人唬得不轻。一群女人也不顾实在码头上,围着贾宝玉一叠声地慰问。问着问着,便将目光往赦大老爷这边瞟过来,却也没人赶上前质问,皆打着回去再告状的主意。
赦大老爷对她们的小心思并不在意,在码头下了船之后,便立刻赶往巡盐御史衙门。他那妹夫林如海,如今就住在那官邸。这一趟他也不是白来,特意跟祜祜要了个医术高超的御医,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救林如海一命。
林黛玉自不必说了,她早已归心似箭,眼看就快能见到几年未见,如今竟身染重病的爹爹了,哪还顾得上贾宝玉如何。是以,即便有紫鹃在耳边唠叨,林黛玉也没对贾宝玉表露关怀,只一径地跟来接她的嬷嬷说话,询问她爹爹如今病体如何了。
贾宝玉对林妹妹的问候是十分期待的,他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如今摆出这副病重的模样,一则能给他的好大伯压力,二则也是想让林妹妹知道,他为了陪她来一趟扬州,究竟是吃了多少苦,又受了多大的罪。
只可惜,宝二爷直等了一路,都已经进了林家的大门,也没能等来他林妹妹的问候……
赦大老爷是在二门处见到林如海的,这妹夫被几个人搀扶着等在那儿,目光期盼地向大门的方向望着。他们不过方过了仪门,便瞅见林如海那瘦骨嶙峋的单薄身影,不由皆加快了脚步。
“爹爹……”林黛玉更是哭喊一声,甩开步子便跑过去,抱住她爹的身子痛哭起来。当年她上京城时,爹爹还是风华正茂、年富力强的模样,可如今不过区区三四年,竟已经两鬓半百,身形消瘦不堪了。这可真是……真是她这做女儿的不孝啊!
“玉儿!”林如海乍见女儿也是欣喜若狂,抱住女儿忍不住红了眼眶。只因后面还有大舅兄等人,不好失了仪态,这才强忍着泪水。他好生将女儿打量了一番,才抬眼望贾赦看过去,勉强一礼道:“如海谢大舅兄高义。”
他谢的,既是贾赦亲将黛玉送回来,也是谢他日后对女儿的关照。
“快不必如此。你身子不好,还出来做什么,咱们还是快进去。”赦大老爷连忙将他扶住,发觉入手的胳膊细得骇人,便有些皱眉,道:“这回,我求了圣上,将张御医请了来,待会儿便让他给你好好看看。”
“多谢大舅兄费心了。只是我这身子,怕是……”林如海十分感激,他是听说过张御医的,那是太医院的圣手,平日里只给两位圣人看诊的。大舅兄能把他老人家请来,怕是没少费心思。可即便如此,林如海对自己的身体也不乐观。
“莫要说那丧气话,一切都等张御医看过了再说。”大老爷满截住他的话,亲自扶着人往里面走,顺便吩咐道:“林管家,我们这许多人都还没安置下,你且带着孩子们都去安置了。等洗漱更衣之后,咱们再一处说话。”
林管家对大舅老爷这反客为主的做法并不介意,只看了他家老爷一眼,便依言行事了。他能想明白,这是大舅老爷跟老爷有话说呢,不想让自家姑娘听见。
虽然林黛玉十分不舍爹爹,可在大家的劝慰下,又兼着身为主家,只好依依不舍地往后面去了。
这边赦大老爷扶着林如海进了他房里,看人将他安置妥当了,才在床边椅上坐了,道:“妹夫啊,你的信我收到了,不说旁的,我总是黛玉的大舅舅,自然不会让她受欺负。只是……在她的婚事上,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第六十四回问姻缘如海诉衷肠父女情奈何病残躯
赦大老爷这话问得有些太过直接,这让已经习惯了文人间和官场上的客套话与虚与委蛇的林如海十分愣怔,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大舅兄这初来乍到的,不该是先叙叙别情,再问问他病情究竟如何,然后再说旁的么?!林如海素来知道这位大舅兄有些不按牌理出牌,却没想到他竟如此直截了当,让他十分错愕。
“呐,妹夫啊,我也不跟你说那虚的,咱们就有什么说什么。你这身子若是日后康健起来,那自然没什么说的,你自己的闺女自己个儿照顾。可若是真的一病不起,甚至是那什么了,唯一放心不下的,怕也就是黛玉那孩子了。”赦大老爷见他惊异,却也没改了自己说话的方式。
“女孩子这一辈子,在家靠的是爹娘,出嫁了便要靠夫郎。是以,为孩子选个好归宿,那是关乎她一辈子的事,怕也是你如今最悬在心上的了。”大老爷的语气有些沉重,如今姑娘家的一生就是如此,便连他的迎春也不能独善,老爷他就快要挑花眼了。
“大哥说的极是。”林如海听他说话实在,便连舅兄也不叫了,直接以大哥称呼。心中也不免感慨,若早知道大舅兄是如此人物,他哪还会敬而远之啊。
思及自己的病情,又想到女儿日后的倚靠,林如海不由也同赦大老爷推心置腹起来,道:“好叫大哥知道,我并不求黛玉能嫁得高郎贵婿,只求她能嫁个知心知意之人,日后能和和美美,平平顺顺地度此一生。”
“若说财富,我林家几代单传,如今都要交到玉儿手上的,她过不了苦日子。可这份嫁妆……我只怕她守不住啊。玉儿自幼被我当成男儿教养,颇有些目下无尘,清高孤傲的习性。这倒不是说不好,只是怕往后于婆媳、妯娌间要吃亏的。”
“再一个,我的女儿我知道,自幼便是个聪慧敏锐的。只是,我最怕她敏感多思,有什么却又都憋在心里头,时日长了怕是于身子无益的。她自幼没了母亲,日后若是我也去了……大哥啊,玉儿她可如何是好啊……”说到这里,林如海已是老泪纵横,抓着贾赦的胳膊哽咽着。
赦大老爷听得他一片拳拳爱女之心,不由也陪着掉了两滴眼泪,又怕他悲伤过度伤了身体,连忙好言将人劝住,道:“旁的暂且不说,不论你这当爹的在不在,没人敢欺负老爷我的外甥女。这个你且放心,咱们就给外甥女寻个身边的婆家,若是受了欺负,咱们就一齐打上门去。”
这话却又把林如海说笑了,不由握握贾赦的手,喃喃道:“是,咱们打上门去。”
“我还有个事,要问问你。”大老爷见他缓过来了,便正了正神色,问道:“当年,你把外甥女送到荣府的时候,可是同老太太有什么私下约定?有没有隐约谈过外甥女的婚事,有没有提过二房的宝玉?这事你得跟我说清楚了,不然怕是麻烦着呢。”
林如海本就担心着这个,闻言忙道:“当日送黛玉进京,府上老太太确实提过,想要将两个玉儿亲上加亲。我当时顾念着黛玉年纪太小,便没有明确答应,不过……”说到这里,林如海的神色有些尴尬,迟疑了片刻才往下说。
“不过,我确实说过,让两个孩子相处看看,若是合得来的,等日后到了年纪,便顺理成章地定下来。当时我只想着,黛玉若是嫁到了外祖家,有着外祖母同舅舅看护着,起码不会像有些新媳妇一样,受那等立规矩的磋磨。到时,婆媳间相处,也能不受委屈。”
“你倒是看得开,就这么一个闺女,也不亲眼看看人选,就敢这么定?”赦大老爷闻言便有些不屑,对林如海的轻许十分看不上。这可是亲闺女呢,连女婿长啥样都不亲眼看看,咋当亲爹呢!
林如海心中已有了悔意,此时便不由长叹一声,惆怅道:“原我想着在扬州的任期也不会太长,早晚有一日是要上京的,到时自然要好好为玉儿把把关。只是却没想到,我在这巡盐御史任上一呆几任不说,如今怕是要……”死在这任上了。
大老爷见他又说到病情上,忙将话截住,道:“罢了,只要你没跟老太太明言定下来,到时自有我去跟她分解。况且……”没了你林如海在那儿站着,老爷那外甥女可还不一定能嫁进贾家呢。就如他“梦”中一样,外甥女可是咳血而亡,死在了贾宝玉新婚之夜呢。
“哎,对了,你是如何又看不上那宝玉的?”赦大老爷忽然问道。他确实有些好奇,这妹夫原本是食古不化的,老爷他都写信劝了,却也没见有所回应。
“我也并非是看不上宝玉,只是觉得不太妥当罢了。起先,敏儿也同我说过宝玉的顽劣之处,只是我与她都并未当真。毕竟,当时那孩子只有五六岁,可不正是好玩爱闹的时候。后来又有大哥的来信,也有下人的打探,也知他是个不爱读书的膏粱子弟。”
“那时在我看来倒也无妨,左右都有我在呢,他又是荣府的嫡孙,想要谋个安稳前程不难。当时只想着,只要他能同玉儿心意相通,那便没什么不妥的。只是……唉!”林如海说着,又是一声长叹,却是又想起了自己这不争气的身子。
赦大老爷就有些挠头,这怎么又把话说到这儿了。他一拍巴掌,得,还是赶紧请张御医来看看吧。若是老头子有办法救命,那不就全不用老爷他作难了。
张御医已近古稀之年,是轻易请不动的,更别说是在这年节时分离京了。可他这回还就跟着赦大老爷,顶风冒雪地请命下扬州了,让京城里不知多少人瞠目结舌,不由纷纷猜测,这贾赦贾恩侯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能把两代帝王和一位圣手都蛊惑了?!
事实上,其中的内情十分简单。赦大老爷到宇文祜跟前儿去求太医,祜祜便跟他推荐了张老御医,又跟他建议,最好再去老圣人那边讨个话儿。大老爷便去了大明宫,老圣人虽然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儿,倒是干脆地恩准了。
于是,赦大老爷便颠儿颠儿地去了太医院,心想着得了两代帝王的话儿,还能有什么请不到的御医?可惜,大老爷他还真是碰到了,张老御医甭管听见他说什么,就是俩字儿——“不去”。
被拒绝了很多次,还没个正经理由,赦大老爷的脾气也上来了。不去?老爷非得把你弄去不可!
在经过多方打探之后,大老爷决定走投其所好的路子。张老御医没旁的爱好,一辈子都醉心于医术研究,特别是对疫病、传染病深有研究,平生更是有一志愿——要将天花消灭在摇篮里。
赦大老爷一听就乐了,天花如今是没有有效的防治之法,可老爷他知道啊。或者说,在他“梦”里那辈子,全世界都知道该怎么防治天花。
于是,在经过一番密谈之后,张老御医不顾年事已高,毅然决然地决定,跟着荣侯南下。老御医研究了一辈子的疑难,如今却有了解开的希望,是怎么也要抓住的。当然,老人家也事先警告了,若是荣侯胆敢有一字虚言,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林如海不知其中的缘故,故而只在心中感叹,大哥可真是得两位圣人宠信,竟能为他将张御医请来,要知道,京城与扬州何止千里之遥啊。况且,那位张御医他也有所耳闻,便是在京里上门求医,都不一定能请动人家出手,更别说出诊到扬州了。
大哥能耐啊!
张老御医到了林如海房里,一句废话也不说,直接便坐在床边诊起脉来……
贾宝玉进了林家,便同贾小琮等一齐被安排在客院里。行装摆设自有丫鬟婆子们收拾,他便闲了下来。只他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索性连病也不装了,换了身衣裳便要去找林妹妹。
自打上了船之后,他便没怎么见过林妹妹,心里早就想念得不行。方才在码头上也不过是惊鸿一瞥,连话也没能说上一句,更别说好好坐在一处亲近了。如今既然都到地方了,他可得好生陪陪林妹妹,免得她太过担心林姑父,倒把自己的身子给弄坏了。
方才他可是瞧见了,林妹妹抱着林姑父哭得那样,差点连气也喘不匀了。他特意吩咐了袭人,将随身带来的玫瑰露取了,待会儿送给林妹妹润润喉咙。
另外,他是打算见过林姑父就走的,林妹妹却不知道还要在这儿呆多久,怕是要等到林姑父去了,才能回家去。这么一来,他们便有许久要见不着面了。
唉,林姑父若是这便去了,林妹妹就能跟他一起回京,那该……呸、呸、呸,怎能做此想,真是该死!
那莫名的想法一冒出头,贾宝玉便立刻按了下去,还连忙呸了两声,且心虚地四下张望张望。这种想法实在太过恶劣,若是被人知道可不得了。定然是他那好大伯将他折磨得太甚了,才会让他有了这等恶念,真是罪过、罪过。
贾宝玉原本尚还有些心虚,这么一想便又轻松起来。
第六十五回林嬷嬷阻拦宝二爷两丫鬟各自心腹诽
宝二爷兴冲冲地去见林妹妹,想要好好亲近亲近,一解相思之苦,并叙一叙自己为她受的苦。只是还没走到林黛玉的院门口,便被个老嬷嬷拦住了。这嬷嬷并非别个,正是林如海的奶嬷嬷,又是林管家的亲娘。
方才林管家回来,虽尚未来得及跟自家老爷禀报,但却已将贾家并贾宝玉的事,统统都倒给了他老娘。林嬷嬷一听便气白了脸,当即就往自家姑娘身边安排了两个大丫鬟,自己更是领起看门护院的差事,就等着贾家那个没礼数的宝贝蛋送上门来呢。
“宝二爷请留步,前面便是姑娘们的院子了,爷们儿不好乱闯呢。您若是有什么事,叫丫鬟们传个话儿便是,怎还亲自跑一趟。今儿方到咱们府上来,舟车劳顿的,想是没休息好吧,您还是快回去歇歇吧。等会儿老爷那边摆好了接风宴,自会再去请您的。”
林嬷嬷跨上前一步,笑容慈祥地拉住贾宝玉的手,先是咂着舌夸赞了宝二爷的相貌堂堂,才换上一脸体贴地说道。人家远道而来,她便是再看不上这小公子,可该客套的话也得先客套了。只是,若这位宝二爷听不出好歹的话,林嬷嬷却也不会口下留情的。
“我不累,先看看林妹妹去,她这一路上又是劳累又是担心的,才是不好受呢。方才我都没仔细看看她,这会儿可得好好瞧瞧去。哦,对了,还有二姐姐,从来没出过远门,想是也累坏了呢。”贾宝玉是被长辈们夸奖惯了的,并不太在意林嬷嬷的话,说罢抬脚就要接着往里走。
“二爷且留步,我们姑娘和二表姑娘这会儿怕是正梳洗着,您可不好进去。再说了,这姑娘家的院子,便是嫡亲的兄弟也是不好随意进去的,您这当表兄弟的就更别说了。若是往年岁数小的时候还好说,如今都已十来岁了,可不能再这么着,不然会被人说道的。”
一听贾宝玉的话,林嬷嬷脸上的笑容便敛了些,当仍是拉住了他好言劝道。这即便是一母同胞,哥哥往妹妹院子里去的,好歹应该通报一声吧,哪有抬脚就要往里闯的。姑娘家的闺房该是多私.密的,不就是怕被人看去了什么,毁了清誉。
可如今瞧着这宝二爷的做派,明明只是表兄妹,又都已十来岁的年纪了,还这么不管不顾地就姑娘的屋里进,丝毫没有一点儿的忌讳,这怕是……平日里在荣府时,便没人提醒过他这个,就任凭他这么出来进去的吧!想到此处,林嬷嬷的脸色不由又冷了一份。
贾宝玉却不愿意听这个,当即便眼睛一翻,手上一用力便将林嬷嬷的手甩开。他素来就只喜欢那些未嫁人的姑娘们,对已经嫁了人的鱼眼珠子却不待见。方才对着林嬷嬷和颜悦色地,也不过是看在她年纪大的份上。可此刻被一阻再阻,便没了应付她的耐性。
“你这老嬷嬷怎么如此多话,主子们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听你的吩咐不成?我如今要去看望林妹妹并二姐姐,你还不快些让开。我见你上了年纪,才同你好言好语,若再要多嘴多舌,必去告诉了林姑父,看他如何发你这老婆子。”
哎哟!林嬷嬷的眼睛瞪起来了,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笑。这位爷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啊,往常总听太太的陪嫁说他如何聪慧机灵,便是这么个货色?
别说她是老爷的奶嬷嬷,一辈子兢兢业业地伺候,在老爷跟前自有一份体面。便是那些寻常的下人,为了维护自家姑娘清誉,拦着外男不叫进姑娘闺房,又不曾言语冒犯外客,就是告到老爷那儿又如何?怕是即便面上要挨两句嘛,私底下还不知该如何赏呢!
她正要说话间,忽有个丫鬟从屋里出来,似是瞧见了这边的情形,边举步过来便道:“宝二爷来了,快进来吧,姑娘同二姑娘刚梳洗过了,正说话儿呢。”
这丫鬟却是贾母放在林黛玉身边,被黛玉起了名叫紫鹃的那个,她应是也察觉了林嬷嬷在拦着,便笑着道:“嬷嬷在这儿忙活半晌了,姑娘担心累着了您,请您过去说话呢,怕也是想问问林老爷的情况。这不,就叫我出来请您,您快随我进屋吧。”说罢,就想去拉林嬷嬷的手。
林嬷嬷瞥一眼这贾家出来的丫头,却没有理会她,仍旧拦住贾宝玉的去路,撂下脸道:“你去回了姑娘,老婆子这就进去回话儿。只是……这位宝二爷,却是不能随意进去的,有什么话你便代他传给姑娘好了。便是在荣府不忌讳这些,但回了自己家,该有的避讳自然不能疏忽,不然怕是于整个林家的名声有碍。”这话说得就已经很重了,就差明打明地说贾家规矩不行了。
贾宝玉还只是生气进不得林妹妹的门,他身后的袭人和紫鹃却是听出来了,不由得脸上都不好看。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各自心里都有了想法。
袭人本就不喜宝玉对林姑娘伏低做小,更不喜林姑娘动辄便跟宝玉使性子闹脾气,此时自然更看不得他被林家下人指摘,当即便拉住气红了脸的宝玉,劝道:“二爷还是先回去吧,咱们本就是关心林姑娘的身子,可如今瞧着人家仿佛是不缺这心意的。咱家本来规矩就多,不过是老太太心疼林姑娘孤苦,这才让您多照顾些。这会儿人家都到自己家了,您就少操一回心吧。”
说着,不由分说地便拉着贾宝玉往回走。为防着贾宝玉不听她的,干脆将他的手臂抱在怀里,半推半饱地拽着他。索性她跟贾宝玉早有了肌肤之亲,宝玉对她素来便与旁人不同,这会儿倒也不太挣扎,便叫袭人带着回去客院。
半道上,袭人回头看看那边的院子,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叫她说,宝二爷来这一趟,纯属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这林家人可真是的,求到贾家的时候,便把姑娘送过去,让人金尊玉贵地养活着;如今姑娘回来了,倒把恩情忘了个一干二净,连门都给二爷进。什么规矩、礼数的,早干什么去了,那么有规矩有礼数,那别送姑娘去荣国府啊。
这可真是白眼狼啊!
紫鹃眼瞅着袭人将宝二爷拉走了,本想说句话的,可瞧着林嬷嬷的脸色,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心中也不由对林家颇多腹诽。荣国府可是京中的国公世家,难道规矩上还比不过没落的林家?宝二爷平素亲近姑娘,那是不跟姑娘生分,日后若是成了好事,也能更加美满不是?
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等会儿就得好好跟姑娘说道说道。今儿宝二爷在门口儿受了气,日后等回了京城,定会跟老太太、太太诉委屈的,林家下人被记一笔不说,姑娘怕也不好做人呢。况且,今日这事便是宝二爷不说,袭人定是不会忘了禀报的,那更不好收场。
唉——!
林嬷嬷目送了贾宝玉走远,心里冷哼了一声,便将目光放到紫鹃身上。这丫鬟乃是贾老太太给姑娘的,原本瞧着还不错,倒是十分细致体贴,可这一遭算是现了形儿。该说不愧是贾家调.教出来的,看见爷们儿进姑娘屋子,不但不知道拦着,竟还往里让,这算什么?
亏得姑娘如今年纪还不算大,尚未到相看的年纪,不然怕是早没有清誉可言了。好在如今是回了家了,姑娘身边有什么不妥的,她还能顾着些。可林嬷嬷也不由得想到往后的事,如今老爷尚在还好,可若是老爷有个万一……
姑娘怕不是还得到荣国府去,到时候才真是孤苦伶仃、寄人篱下,还不知道有多少苦要吃,多少罪要受呢!
整个林家上下人等,都在关注着林如海的身体,便是赦大老爷也盯着张老御医,只等着他说话呢。只是,老御医一把上脉,便微阖了双眼,手指轻拈着花白的须髯,好半晌也没有一句话。身边虽然被几个人死死地盯着,老御医却是气定神闲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