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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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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云海间作者:看长亭晚

第9节

这座辰州的州城,是一座非常著名的城池,城墙选用辰州特有的青羽石砌成,远远看去,仿佛爬满了绿色的苔藓。不同于乐安的厚重古朴,昭邺焕发着年轻的气息,显的异常活跃。城墙上有十六个镜台,台中放有用青铜铸成的巨大铜镜,在镜前点燃火炬,就可将火光反s,he到地面,十六面铜镜皆为此用,便以夜间巡视。

当然,这还不是昭邺最为神奇的设计。在昭邺城中心建有一座通体洁白的石塔,塔高十丈五尺,塔顶也设有镜台一处,当城墙上的十六处镜台同时以最大角度将火光s,he向白塔时,塔上的镜台亦与之遥相呼应,便会将这十六束光芒折s,he成一个极为特殊的图案,只要火炬不息,这光亮在深夜都能将白塔照亮,远远看来起来就像是一束明光由天而降,照s,he在城中央,如同神迹一般。这便是昭邺名字中,‘昭’的由来,意为光明之地;‘邺’本就是城名,倒也没有其他特殊的含义。

傍晚的昭邺城门外仍是排着长龙般的队伍,因为年祭将至,许多商人从其他地方赶来,城中也加派了守卫,对来往的客商进行严格的审查,文书自不可或缺,若是携带了大批货物,还要在城门外拆卸分次搜查。

那位邵姓小姐取了文书,守卫长随手翻了翻后面板车上的东西,见是几块木头和杂七杂八的戏裳就失去了兴趣,指挥着手下放行,等马车慢悠悠的进入城中,两位师傅也醒了,在狭小的车厢中伸了伸懒腰,来了个对撞,瞬间清醒。

张师傅掀开车帘喃喃道:“我的老天呐。”

清平和王师傅从窗口探去,昭邺城中到处都是人,城中的建筑飞檐极高,青瓦密集。那楼宇几乎有四层之高,每一层都是互通的,顺着长街延伸到尽头。此时天色已暗,楼阁中点起灯盏,悬在屋檐下,互通的长廊中既有茶馆饭店与店铺相交,卖东西的商人趁着客人用饭,拿着货物从某一层的头推销到尾。亦有卖布匹的商贩,索性将那布匹从四楼甩下,在灯光的辉映下锦缎发出水波般的光泽,惹得两旁楼上的人们争相去瞧。

明灯璀璨,十六道光束从楼宇上空经过,照亮这片夜空。喧嚣的人声汇聚成巨大的浪潮,让这座城市充满了不可言说的魅力。一楼的夜市中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来自各州的商人们争先展示着自己的货物,上至珠宝布匹珍稀药材,下至各种有趣的玩意,商贩们熟练的推销着自己的货物,路边醉酒的人围着衣着暴露的少年纵情欢歌,动作幅度之大,险些撞翻了边上做吃食的小摊。

清平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她新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马车拐了个弯,驶离开刚才的地方,车铃叮当作响,随即来到了一处湖边的院子门前。

那院子没有院墙,边上扎着许多帐篷,颜色各不相同,邵小姐下了马车,熟练的指挥着仆人把东西搬到院子里。清平她们也从马车上下来,清平忍不住舒展了一下筋骨,从帐篷里出来一个短衣少女,见了她们疑惑道:“王师傅,这是谁?”

王师傅看了一眼邵小姐,见她正忙着事呢,就拉过那少女,同时将清平推过去,两人差点撞到一起,王师傅低声道:“这是来扮龙女的,叫清平,你们认识一下,熟悉熟悉。”

帐篷里慢慢亮起灯来,一顶接着一顶,顺着湖岸缓缓铺开,一片温暖的光亮笼罩了湖边。清平这才看见,沿湖居然都是这样大大小小的帐篷,那透过帐篷映出的光芒显得格外的温暖,倒映在平静的湖水中,好像湖里蕴藏着一片星海。

张师傅扶着帐篷道:“是平舒?半月没见了,你的台词背的怎么样了?”

平舒看了一眼清平,眼睛里带着敌视,和她拉开了一些距离,才道:“都会了,你们就找了个这样的人回来?她会什么?会唱还是会跳?”

王师傅和张师傅面面相觑,张师傅轻咳一声,道:“平舒啊,这个清平才学了三天,什么都只会一点皮毛,你也”

平舒冷冷一笑,鄙夷的打量着清平,道:“也是,三天能学会什么?你们就是找了这么一个人来糊弄邵小姐的?但你们糊弄不了我,这么一个人去望海宴上扮龙女,我还真不知道会被笑成什么样子。”

王师傅闻言有些不高兴了,她双眉紧拧,道:“怎么你还指望着那个万绫呢?人家跑都跑了,拿你的好心当狗屁呢!要不是邵小姐大度,这事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我知道你是想在这望海宴上出人头地,你好好想想,这想找个适合你要求的有多难你知道吗?我和你张师傅跑到乡下去挨家挨户的问,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这样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她说着说着火气也上来了,瞪了一眼平舒,怒气冲冲道:“这就是你的搭档,清平,你看好了,还有四日就是望海宴了,若是你再没个准心,行事还如此荒谬,我看咋们这个团啊,也散了算了!”

平舒僵着身子,张师傅过来劝道:“行了行了,你少说几句吧啊!平舒你也是,我们也是一心想在这次望海宴上出头的,不然干嘛费心费力的去找人,现在人到了,邵小姐也说了还有别的法子可行,你就先好好教教清平吧。”

清平站在一边安静的听她们说话,突然被点了名,就直起身子,站的端正了些。平舒本来还想发火,但见站在一旁的女孩生的白皙秀丽,一双浅色的眼眸在火光下流转,明净如同溪流。她静静的站着,一句话也没说,平舒却莫名的消了火气,别扭道:“那你先和我来罢,能学一些是一些。”

张师傅按着王师傅的肩膀,见状松了口气,笑着打岔道:“那平舒你可要好好的教啊,王师傅辛苦了这么多天,我先带她下去歇息了。”说完便拽着不情愿的王师傅走了。

清平跟着平舒进了一间帐篷,帐篷里点了一盏油灯,放着一张床,收拾的非常整洁。

平舒又回头看了清平一眼,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刚刚她说的那些话已经把自己对清平的态度摆的很清楚了,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床边,对清平没好气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清平走过去,平舒一边看一边叹气,道:“你,你会下腰吗?会翻身吗?会”清平始终是一脸平静的样子,她便知道自己是白问了。

平舒痛苦的皱着眉,仰了仰头,突然从床上跃起,在地上连翻几个跟头,灵巧的避开了帐篷里的摆设,最后她稳稳的落在地上的时候,清平差点出声叫好。

“去洗漱吧。”平舒叹了一口气,好像翻完跟头以后气都消了,她从木架上取了条巾子搭载自己身上,又拿了一条给清平,翻出两个铜盆,正好一人一个。

清平拿着巾子和铜盆跟在她身后,很想问问这是要去干嘛。平舒带着她七拐八拐来到湖的一角,放下东西利索的脱了衣服,如同一尾游鱼,灵活的滑入水中。

原来这就是洗漱,清平默默的解开了衣服,站在水下的一块石头上,任由湖水淹没自己,她确实多日未曾洗过澡了,在温凉的水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夜色中,她突然想起从前和吴盈在乐安的澡堂里泡澡的情景,她掬起湖水扑在脸上,遥望湖岸的繁华街市,觉得十分的寂寥和怅然。

第37章章华

昭邺未设宵禁,渐暗的天色就是狂欢前的信号。一入夜,城中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寻欢作乐的人,许多杂耍艺人也整装而出,穿行在酒肆勾栏里,奏乐连续不绝,清脆的鼓点声好像敲打在人的心上,带动心跳加快,在乐声中合成一首奇异的曲调。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昭邺主城边上的长街,那里仿佛远离喧闹的外城,沿途种了许多花树,在温暖的夜色中,花瓣轻轻飘落,隐约浮动着醉人心魂的暗香。六人合力抬起的高轿如同移动的小房子,轻盈的纱帐从轿顶落下,移动间依稀可见其中端坐的人影。

与城周边的建筑类似,楼宇皆为互通,有男子坐在楼中抚琴。往来的车马也是极为安静的,客人们下了车,从侍童那里取过纸做的面具,戴在脸上,由美貌的侍者引入,来到这个闻名辰州的秦楼楚阁,章华馆。

月华如水,轻柔的覆盖了整座城池。章华馆中只闻丝竹之音,客人们都带着面具低声交谈,随侍的琴师伶人皆素衣简服,坐于屏风后头,伴着琴声吟哦。熏香笼中吐出袅袅轻烟,馆内装饰十分清雅,客人们被有序的引入后去往不同的楼阁,长廊下皆点着琉璃灯盏,侍者们低头走过。这里不仅仅是有身份的人来寻乐的欢场,亦是密谈互交的好地方。

陈珺一身华服,直裾深衣,腰间束着玉带。梳着一至九鬟的高环,以宝石发冠固定,兼有明珠垂于耳侧。她走在夜风中,广袖翩翩,琉璃灯盏在她头顶轻轻晃动,细碎的光点照了她一身,如同鎏金般点缀在衣袍上。刘甄低头跟着在她身后,天璇抱剑,漠然直视前方。

领路的侍者跪在地上推开拉门,陈珺踏入房中,一方茶几前跪坐了三个中年女子,皆是盛装打扮,头簪珠玉,见了陈珺欠身行礼。有人在地上放了一个金红软垫,陈珺一振衣袖,缓缓落于席位。

其中一个女子起身倒酒,笑着道:“久闻小姐大名,今日一见,方知传言非虚啊。”

陈珺接了酒盏,却不饮,只放在一边,道:“诸位大人既然知晓我在贺州的所为,那也该明白我为何要来辰州了。”

三人这才瞧见她身后的天璇和刘甄,天璇抱剑,闭目沉思,倒酒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沉声道:“倘若吴执事所言皆是真的,那这一队卫家的暗卫,便是在小姐手中了?”

陈珺悠然道:“在谁手中不是都一个样吗,何必要分的那么清楚。”

她解下腰间木牌,轻轻放在桌子上,道:“诸位大人还是不信我呐,不如看看这个?”

其中一个女子接过木牌,在火光下翻来覆去的看,她疑惑道:“这难道是?”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她差点把木牌给扔出去,在其他两人不解的眼光中,她抖着手把木牌放回桌子上,道:“原来你是——”

话音刚落,铮的一声刀剑出鞘声盖住了她的话,陈珺优雅的欠了欠身,深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戏谑,笑道:“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那么清楚了。对吗,周大人?”

周大人连声道:“是是是!小姐说的有其道理!”

方才倒酒的女子疑惑的看了一眼那木牌,不停回想在何处见过。突然脸色一变,像想起什么般,她急忙整衣退后,两手相叠,与额头平齐,跪在垫子上拜了下去。这是极为隆重的礼节,应是晚辈对长辈所行的敬礼。陈珺于原地不动,安然自若的受了她这一拜。

她颤声道:“原来是家主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小姐受我一拜。”

陈珺笑了笑,但那笑意却未至眼底:“也是我冒昧了,辰州二族,也不知还能不能听从家主号令,毕竟时过境迁,”晚风从窗户吹进屋子,烛火摇曳,陈珺把那灯盏放上去,光透过灯罩照出,一室浮光碎影,她的眼中仿若有墨金华彩,摄人心魄。

她低低笑道:“怕是早忘了罢?”

此话一出,三人皆跪伏于地,不敢回答。

陈珺收了笑,冷冷道:“诸位请起吧,这份大礼,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参拜。”

三人起身心中一惊,思及所听闻的那些事情,觉得和这少女交谈好像是走在深渊之上,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陈珺对其中一人道:“李大人不是应该在琼州么,怎么来了辰州?”

姓李的女子忙道:“不敢不敢,唐突了小姐,还请看在卫大人的面上多多海涵只是年祭就要到了,属下携家眷受邀前来参加这一年一度的望海宴。”

陈珺的手轻轻扣在桌面,漫不经心道:“从琼州赶过来的?倒是有些远了。”

周大人见状忙道:“小姐若是不介意,便一同来这望海宴上观礼罢?”

陈珺瞥了她一眼,拿起酒盏在手里晃了晃,似笑非笑道:“好啊,还需周大人费心安排了。”

那人拜下,口称不敢。

那盏中酒香凌冽,色如琥珀,芬芳扑鼻,陈珺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清平的眼眸来,她心中顿时心生些许烦躁,起身敷衍的拱拱手,道:“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说完推开拉门,转身离去。在长廊中,四下无人,陈珺停了脚步,看向天璇,道:“清平还没找到?”

天璇道:“遣人在那村庄附近四处打听过了,未有人见到过她。”

陈珺沉吟片刻,道:“将人都召回来,在城内多找一找,她怕是已经进城了。”

天璇愕然,道:“但她身上未带文书,如何进城?”

陈珺微微摇头,仿佛想起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来,她嘴角难以抑制的上扬,袖手淡淡道:“她的本事素来大的很,进城的办法多的是,她会找不到?”

言罢长袖一甩,不复方才冷峻肃然的样子,在天璇不解的注视下轻笑离去。

刘甄腿伤未好,走的也慢。天璇停下来等她,纳闷道:“怎么主人对那个小丫头这么有信心?我倒是不信,如今昭邺守卫如此之严,她还能混进来?”

刘甄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天璇是说清平?她向来就是最特别的,小姐看人,错不了。”

耳边是嘈杂的人声,清平勉强睁开眼,感觉自己头有点晕,她靠在床头躺了一会,平舒掀开帐篷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怒道:“起来!邵小姐叫你去试戏!”

清平忙不迭的从床上爬起来,随便把头发扎好出去。外面搭了一个巨大的帐篷,有路过的人好奇的驻足打量,平舒带着清平进了帐篷,帐篷里光线很暗,摆着几个白布板子,邵小姐神秘兮兮道:“人来了吗,快把灯点起来。”

有人点了一排灯盏放在板子下面,一个男孩站在板子后面,邵小姐道:“你动动试试。”

那男孩便在白布后面比划起来,众人都聚集到白布前面观看,一个人影清晰的投在布匹之上,每个动作都清晰可见。

邵小姐喜道:“就是这样!可以了可以了!快把那些做好的云朵放上去!”

白布后一团模糊的东西贴了上来,就贴在布匹的另一面,可以看到那是用木板做的云气,上了调料以后,在布板上乍眼看去,就好像是真的云气一般,邵小姐得意道:“咋们就靠这个出奇制胜!”

清平想这不是和皮影差不多么,她转念一想,大概是原本扮龙女的团队主力跑了,短期内又找不到代替她的人,那何不将龙女的戏份减少到最低,反正白布一蒙,大家只看到影子,也分不清谁是谁,权当看戏,免去了这部分的担忧,可以说是奇思妙想了。

邵小姐便嘱咐其他人注意事项,最后转身和平舒道:“你们是最后出来的,平舒还是照常演那恶蛟就是那个,你叫什么来着?”

“清平。”

邵小姐恍然大悟,道:“就是你,到时候你只需要往那里一站,就好了!对了,你去把衣服换上我看看。”

清平就去换戏服,那戏服是无袖半截短衣,下身又是到膝盖的短裤,这一套换上去,清平暗道不好,后腰的伤再无遮挡,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了。

她思考了一会,又换回原来的衣服出去。邵小姐刚要叫她去和平舒配合,见她什么都没换,便奇怪道:“你的衣服呢,怎么不换上?”

她躬身道:“小姐,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请教您。”

邵小姐扫了一眼周遭神色各异的人,道:“说吧。”

清平恭敬道:“我猜小姐用布板映s,he人影,是为了让龙女不再是一个人扮演,加上有白布的阻隔,这样就看不出来了。那到了最后的时候,想必是龙女与恶神的争斗,此时必然不可能再靠人在布板后来演了罢?肯定是要真人上阵,否则观看的大人们也会不耐的。”

邵小姐点点头,目露赞赏之色,道:“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你既然猜到我要做的了,是想说什么呢?”

“这种简单的打扮是为了便于舞者更好的舒展身躯,也避免衣着夺过于夺目。但小姐所行恰好与之相反,若是最后还用这么朴素的戏服,又没有舞者的舞姿夺人眼球,恐怕不大好罢?”清平话锋一转,道:“不如最后盛装而出,配合舞姿和剧情,才会给人惊艳之感,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不是?”

邵小姐眼睛一亮,道:“我早有此意,可是现在去赶做戏服已经来不及了。你又有什么好主意呢?”

清平微微一笑,在邵小姐鼓励的眼神中腼腆道:“戏服上不过就是要些刺绣罢了,那我们为何不找人画上去呢?”

城北,车马辚辚,人声鼎沸,一家书画店中,店主拿着一件衣服,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客人是要在这上面用重彩画画?不知道要画些什么呢?”

王师傅拿着一只炭条,在那衣服上虚虚勾出一块来,道:“要日月山河图,上身要云纹飞鸟,后背要镇海图。”

画师取了水晶眼镜,道:“我从未在衣服上画过这些东西。”

重彩是一种非常特殊的颜料,一般是在刺绣时,先用重彩上好图案,再依照图案去绣。这种颜料提炼于矿石之中,不晕色,干的快。颜料的色泽非常浓艳,并不为时人所喜。清平看了她一眼,将那白色的素衣戏服一层层打开,道:“要用重彩颜料画,金笔描边,明日就要来取。”

画师思量了片刻,道:“若是明日,有些急了罢,客人要是能等,后日我倒能画好交货。”

清平道:“不必那么ji,ng细,只消能看就行。”说着推过一枚元宝,那画师见了钱便咬牙道:“那就请客人明日来取便是。”

清平满意的点点头,王师傅小声道:“这样真能行?”

她们走了三家书画店,将蛟龙,恶神,龙女的素衣戏服分别交给不同的画师来画,因为王师傅早先见过这戏服,邵小姐便让她跟着清平来办事。

清平看了看周围的人,她其实一直在找机会跑,但是王师傅实在是跟的太紧了,她道:“就先这样吧,明日来取就是。”

第二日取来戏服,展示在众人面前,若不是大家已经知道这衣服上的图都是画上去的,定是要感叹一番这刺绣的ji,ng妙。三套衣服,层层叠叠,从里到外都用重彩上色,金线勾边,那颜料微微反光,就像是真的绸缎般,光泽亮丽。

邵小姐便迫不及待的让她们换上戏服,三套衣服都是量身定做的素衣,但上了色以后穿在人身上,当真是明艳至极,硬生生衬出了一股气势,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清平所穿的戏服以宝蓝色为底色,上绘有海浪飞鸟,衣襟相交出的云纹用银线细细勾边,长裙委地,是一袭壮阔的日月山河图,裙子层层交叠,她站在白布边,长袖垂地,端庄清丽,不可方物。

邵小姐被惊的说不出话来,连王师傅也不住啧啧称赞,一旁换上戏服的平舒也是非常有气势,但此时她皱着眉道:“这衣服怕是要有光,才能看出图案来,可到时候台子上的灯盏都是悬空的,只照着上面而照不到下面,看起来还是不漆黑一片?”

邵小姐刚平缓的眉心又皱起来了,清平灵机一动,道:“我们可以在台子边上放铜镜啊,就像昭邺城墙上的那样,到时候光反到身上,就看的清楚了。”

平舒无言以对,邵小姐闻言立马去安排人手了。王师傅道:“平舒,你和清平对对戏吧?”

平舒烦躁的抓了把头发,吁了一口气道:“这真的是在演戏吗?就这些东西,能有用?”

王师傅道:“你别管有没有用了,你现在就好好和清平配合好,你们三个好好演,天大的事都有邵小姐担着。”

那个扮恶神的高挑女子一直没什么说话的机会,等王师傅走远了,她才对清平道:“戏词你都背好了吗,那就来试试罢。”

清平便去和她对戏,平舒一人靠在白板边,看着布上投出的人影,稍稍有些出神。

她一直以为望海宴上的杂耍团都要用最为绝妙的舞姿来一比高下,若是真像邵小姐所安排的这般,那万绫的离开,也没对杂耍团造成多大损失。说到底,也是她起先未曾将这扮龙女之人所要注意的禁忌说清楚了,才惹的万绫出走。不过她未曾料想万绫最后去了别的戏团,还反过来和她们打擂台。

平舒想着从前的搭档,又是后悔又是难受,思及当初所犯下的错误,便对清平道:“清平,你过来一下!”

清平正对戏,闻言拖着衣裙走过去,帐篷里闷热,她额头上都是汗。平舒见状,心中有些说不清的不安,她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招不到扮龙女的人吗?”

清平心里确实挺疑惑的,她点点头,平舒心里一口气舒了,又被一口气堵上了,她气闷道:“扮龙女的人,是要终生侍奉龙女的,不许成家不许娶亲,你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清平心道难怪王师傅说给人家再多的银钱都不肯来,居然是这么个原因。

她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道:“若是这样,那这望海宴每年都要有,岂不是每年都有人要终生侍奉龙女不得娶亲不得成家?”

平舒道:“自然不是,但若是在望海宴上夺得三甲,这三人的名字便会被登记在名录之中,望海宴,本身就是在年祭上向龙女供奉孩童的祭祀典礼。一旦进入名册,辰州闵州的人都将视她们为龙女的转世,她们的言行皆由神院所掌,若是违反了其中禁忌,就是火刑。”

火刑两个字倒是吓了清平一跳,她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不过横竖她也没娶个男人生孩子的打算,而且谁知道能不能拿到三甲的名头呢?

平舒说完以后紧紧看着清平,却看不出她是喜是悲,有些拿不定主意。其实说完以后她就有些后悔了,万一清平和万绫一样跑了怎么办,那这几日的努力岂不是又付之东流,自己又要成为团里的罪人了?

清平看她脸色几番转变,有些好笑,道:“多谢你与我说这些,我猜你之前那位搭档怕就是这个原因才走了的吧?不过说实话,想必她是有拿三甲的实力的,否则你们也不会如此重视她。”

“就是这样是我的错,未能事先与她说清楚。”平舒自言自语道,撩起衣摆,去看那上面绘的深蓝色图案。清平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罢,我虽不能和你保证什么,但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这么走了。”

实在是周围人太多,她找不到机会溜走,还不如干脆扮完龙女,拿了赏赐以后再离开。

平舒低着头,看不到脸,只听她许久以后,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第38章望海

年关将近,城中家家门前摆放着鲜花,店铺街道间亦是如此。整个城市瞬间又成为一片花海,这是辰州独有的庆祝新年到来的方式,在辰州的传说中,迎接新年的神是一位花神,掌管着节气的变化,花开花落,回返往复,本就是一个新的轮回。

望海宴也已经准备完毕了,在落霞湖上搭建起了高高的台子,据说这就是到时候要表演的地方。

落霞湖极为广阔,清平她们所在的地方不过是湖的一个小角落,为了便于道具的运送,许多杂耍团都沿湖搭帐篷。

清平一直以为落霞湖的落霞之意是天上的云彩被湖水倒映,但其实不是的。一到夜晚,落霞湖中便会起雾,这雾气折s,he城中绚丽的光色,在如镜面般的湖上,发出淡淡的光亮,就好像是晚霞落在湖面。

这番奇异的景象一直为人所乐道,也是望海宴选在落霞湖上的原因。入夜后,云气缥缈,加上灯盏照s,he,在这湖上欣赏表演,岂不是是乐事一桩?

到了那天夜晚,咚咚咚三下鼓声响彻湖畔,望海宴就要开始了。邵小姐都忍不住心里的激动,紧紧抓住王师傅的手不放。照例是州牧致辞,然后就是神院的长老出来宣布龙女祭开始。

落霞湖边停了许多的游船,为了便于城中居民观赏,官府在台边搭了两层台子,而州牧及其他官员都坐在主看台。台子上的灯盏被悉数点亮,两侧坐着城中资历最老的乐师们,她们有些已经在这望海宴上伴奏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什么奇怪的乐曲都演奏过。当鼓声再度响起,三下过后,一人吼道:“迎——”

众人皆起,右手扶肩,无论老少男女,皆面色严肃,口中同道:“望——海——”

万人的声音仿佛是海浪一般,一波一波在湖面荡开。那海字余音未散,清脆的鼓声响起,从台子一侧翻来一个短衣少女,头扎双辫,她一个干脆利落的翻身,跃的老高,将一束放在灯盏上的花束叼在嘴里,落回台中,跪地献花。

霎那间奏乐声同时响起,在如同行云流水般的乐曲中,万众欢呼,礼炮同鸣,望海宴正式开始了。

清平在后台上妆,她头上带着极为复杂的头饰,还戴上了假发。那些耀目的珠宝在烛光中发出迷人的光彩,接着就是各种环佩,她低头看了一眼脖子上带的璎珞,感觉这玩意似乎是真的。

平舒瞥了她一眼,小声道:“都是真的,下了台就得还给邵小姐。”

大家都感叹邵小姐是多么的有钱,有人说:“也不打听打听,闵州姓邵的能有几个,咋们这位金|主啊,钱对她来说就不算个东西!”

所谓“整百宝之头冠,动八珍之璎珞”,这都是非常贵重的东西。傍边的人过来帮清平整理好腰封,摆正蔽膝,为她戴上披纱,那披纱极长,围绕在身边好像是朦胧的雾气。整装完毕以后,清平走了几步,后台众人安静无声,不知是震慑于她一身的珠光宝气,还是妆容扮相,一人忍不住道:“太像了,我还以为是那泥雕活了呢!”

平舒别过脸去,不敢直视她。大概是清平的眸色太浅了,以至于此时的她看起来不像个真人。“走罢。”外头有人喊道:“轮咋们上台了!”

一部分人先去布置道具,清平她们跟着一个手拿锣鼓的女子走过后台,她心中也有种难以形容的兴奋感,于是收手袖中,紧握住,不让自己情绪过分流露。

突然从侧面冲出来一个人,正好撞在清平身上,清平下意识就扶住他。那居然是个少年,见了清平呆了呆,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就这么一耽搁,平舒她们眼看要走远了,清平抽回手,对他笑了笑,快步追了上去。

那少年站在原地蹙眉看着她的背影,一仆人装扮的男孩寻来,见了他松了一口气,道:“我的少爷啊,您一个人乱跑什么,吓死奴婢了!”

少年白净的脸上挂着两团可疑的红晕,他捂住胸口,平复呼吸,道:“刚刚那人你可看清是谁?”

男孩道:“不知道,也没看仔细呀!不过少爷啊,您不是和三小姐打赌了吗,这时候不去台子上看看,找什么人啊!”

“找。”少年从牙缝中蹦出一个字,道:“赌约先放一边,我的人绝对不会输!找到刚才那人,我要见她!”

台上唱名的人高唱道:“闵州——敏之杂耍团——”

主台上,陈珺端坐在案几边,旁边坐着的正是那日章华馆中所见的李姓女子,她身边坐着一个头扎双髻的少年,正羞着脸,以袖半遮,不住的偷偷打量陈珺。

“小姐,如何?这望海宴不知道还合您眼不?”

陈珺揉了揉额头,眼中划过一丝疲倦之色。她笑了笑,道:“不错,还要多谢李大人了。”

“不敢不敢!”女子忙避了避,看她一脸倦意,便对身边的少年低声道:“等会你知晓该如何去做,好好伺候好这位小姐,知道了吗?”

少年轻轻点头,露出一双水光盈盈眼睛,仿佛会说话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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