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作者:看长亭晚
第29节
光是为了这句话,她日日去模仿当时两人说话的发音,以学习经文为掩饰,终于明白了那句至关重要的话的意思。
“这是来自闵州大海里的香料。”
但这仅是一句话,只是说了香料是从何处来,究竟为何能唤醒她的记忆,她却不得而知。
午后阳光不再那么刺眼了,沙漠里没什么东西,地上不过一点枯草。她追逐着这些草,时不时蹲下来,看看沙地里是否有草根。西戎的商贩在运送如瓷器这种易碎的东西时,往往会用草籽将装着货物的麻袋装满,草籽轻,而且能起到保护瓷器的作用。商路通常是固定的,长年累月有商贩路过,都会遗留下草籽,这些草籽在雨季时就会长出草来,将这条商路大概描绘出来。
这些东西都是她在互市里知道的,商贩们用的都是廉价的草籽,这种草也好辨认,只要顺着有这种草的地方走,慢慢的就能从沙漠里走出去。
清平走到傍晚,在一块巨大的砂岩边歇了下来。她嘴唇裂了数道,才抿了一口水就蹙了蹙眉。她看着天边变幻莫测的晚霞,如同铺开了一张壮丽的画卷,她撕了衣服,用银质小刀跳开脚上的血泡,这把用于割开经文纸张的小刀并不锋利,却因为这样,丢失了也无人在意。她把脚给包起来,便于明天更好走路。
这片沙漠有多大她不知道,究竟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她也不知道,但她明白自己最多能坚持五天。人走路还是没有马快,毕述摆平了祭神礼上的事情以后一定会追上来,她的时间非常少,必须时刻抓紧。但夜晚的沙漠太过危险,若是执意前行碰见狼群那就是死路一条。她靠在粗糙的砂岩后怀抱着马刀,在越来越冷的沙漠里蜷缩起来。
巨大的砂岩是个很好的藏身处,她疲倦不堪,神经却崩的很紧,稍稍有些动静她就会立刻惊醒。
墨蓝色的天穹中悬挂着一轮圆月,不知是因为沙漠上太过苍凉的缘故,这月亮看起来也是冷澈孤寂,轻纱似的云从月光中飘过,像是孤独的旅人,奔向未知的地方。长风呼啸着从沙漠上空经过,如泣如诉,让她想起那些死在异国他乡的人们。她们一同来到此地,但有的人却无法再回去了。
清平把头埋进臂弯中,想尽快摈除这些杂念。没过一会,她便听到人声。她猛然惊醒过来,握着马刀紧贴岩壁。
月光渐渐暗了下去,被云层遮住,不复方才那般明亮。四周昏暗不能视物。她以为是金帐的人追来了,心中一凛。但熟悉的语音让她有些意外,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敢轻易冒险。
“这已经是边缘了,若是在寻不着,那还能上哪里去找?”
“一定就在这附近,我亲眼见着她离开鸣沙湖,这才过了一天一夜,她只靠走,是无法走出此地的。”
“吴大人,为寻这个人已经耽搁了许多时间了,殿下那里若是责问起来,我们要如何交代?”
或许是急了,其中一人下马在附近叫道:“李清平!李清平!你在哪里?你出来!”
砂岩后的她却有些恍惚,好像是过了很多年,她都快忘记自己的姓名,每天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有时候念久了,名字的发音呈现出一种古怪陌生的感觉,她都不免怀疑这个人究竟是否存在。
李清平,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从他人的口中听来,却是种苦涩悲哀的意味。
云开月破,霎那间照亮了沙漠,月光下沙丘连绵,几根枯草在风中摇曳,巨大的砂岩沉默地站在月光中,马儿在沙地上刨了刨蹄子,首领有些不耐烦了。
她随便扫了一眼四周,下属忽然过来指向砂岩后,轻声道:“大人,你看那里。”
她顺着指向看去,砂岩投在地上的影子边缘竟有一丝细长之物,而砂岩上却是干干净净的,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首领侧头看了看奔到很远叫喊的人,吩咐手下道:“让她喊,你们去边上看看,如果不是,就”
她身侧三人点点头,翻身下马向着砂岩后走去,首领在马上看着,扶在刀鞘上的手微微一动。
黑夜中只听叮铃一声轻响,那是刀剑碰撞发出的声音,砂岩后一人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半晌果真出来一人,不过却是弃了剑的下属,其他二人持剑指向她身后,那人在月光中露出身形来,她浅色的眼眸于光中亮的惊人,一把长刀架在下属脖子边,她注视着马上的首领,首领蓦然有种被孤狼盯上的错觉。
“他乡遇故人,也算是不错。”她说,“别动,刀剑无眼,可要小心了。”
首领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被人威胁了。不过这人右肩缩着,显然是有伤在身,她吹响哨子,高声道:“吴大人,这可是你要找的人?”
远处一人在沙中艰难行来,及近处见到剑拔弩张的一幕咬牙切齿道:“放下武器,莫要伤了她!”
首领玩味笑笑,道:“可不是我们要伤了她,你且好好看看,到底是谁要伤了谁?”
清平不为所动,马刀依然架在那人脖颈边。
年轻女子踩在沙地上,摊开双手向她走来,以示自己手无武器,像是怕惊醒了什么般,她声音放的很轻,道:“清平,是我。”
夜风从她们之间拂过,吹动几颗砂砾,滚向远处。清平注视着她道:“我知道。吴盈,但你不该来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让我去码字,晚点还有。
第116章瓦全
“你不该来这里。”
从沙漠中出来,向着南又走了三天天,因为有马,便行的极快,群沙被抛在身后遥远的地方,只余一道暗淡的黄线。
这条路人烟稀少,土地贫瘠,尽是高长的野草,许是秋末的缘故,连牛羊都不曾见到。想来是为躲避追兵,不得不绕路而行。及至傍晚,她们才停止前行,在一处靠近河流的地方暂时休整。
她们在草地里歇下,放马儿去吃草。不远处便是河流,夕阳下的水流闪闪发光,无忧无虑地奔向远方。
吴盈往里头添了些柴,注视着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头,低声道:“那我该在哪里?”
清平把头发束起来,西戎人喜欢披发,再用金饰点缀。她将那些无用的黄金埋进土中,拢了拢衣襟,道:“你该回长安。”
她重复了一遍:“你该回长安,若是你没来此地,此时已经到了长安述职。”
啪的一声轻响,吴盈折断了一根树枝,她随手丢进火堆里,摇了摇头道:“回去?”
“如何回去?”她突然就愤怒起来,站起来指着清平道:“你要我看着你这样回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
吴盈气急败坏地拨开草丛,在草地里发泄般绕了几圈,等气消了才回来坐下。她看着眼前人平静的侧脸,从来没有觉得离她这么远过。她们曾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但如今,她在她身上只感受到漠然与拒绝。
还不等她开口,清平道:“你知道使团来西戎后,发生了什么吗?”
吴盈嘴唇翕动,摇了摇头。
清平看着太阳又一次沉入地平线,天空被夜色笼罩,一望无际的原野像是一张巨大的绿毯,她道:“我们出了居宁关到了爾兰草原才知道,原来月河已经成为西戎人的领土。”
暴雨过后的爾兰草原是如此的美丽,空气中还带着大雨后清醒的气息,马蹄踏入蓬松软绵的shi润泥土中,肥美多汁的牧草令马儿从没停止咀嚼,使团进入到这片辽阔的草原中。自三百年前爾兰草原被割让给西戎以后,代国的骑兵数量便大大缩减,原因只有一个,失去了驯养战马的草原河谷,马匹供不应求,许多骑兵被迫转为斥候,没有战马的骑兵,再也不能展现出在马上作战的骁勇英姿了。
如此,当她们来到这片曾经的故土时,心中复杂的感情一时难以言表。
本该由信王带领出使的使团半路却换了人,但却无人说什么。虽然西戎点名要求一位亲王亲自前往王庭,但是随行的官员们并不认为朝廷真的会派一位亲王来到这种危险的地方。当走了半个月以后,行辕中是空的这件事,就已经成为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谁也不会去戳破这一切,所有人都保持了缄默。这个使团中有清平曾在礼部中见过的侍中丁茜,她是此次使团的领队,因与清平同品阶,两人见面,总是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清平明白,原本在使团中她才是领队,但此时又出来一个比她更年轻且同级的官员,行事上难免要有所束缚。是以,她总避让这位新上任的侍中大人,对她的命令从不指手画脚。这让丁茜暗中松了口气,对她也多以礼相待,并不似下属官员那般随意呵斥。
随行有六位官员,并携带大量的珍品,运送的马车便有三驾,护卫共一百余人,向着草原深处前行。
穿过薾兰草原以后,她们才听到一个消息,原来月河已经成为西戎的领土了,这让几位大人的脸上有些难看。
并非到了存亡之际,却连国土都让出去了,清平沉默地想,还有比这更耻辱的事情吗?想必等她们回去的时候,再经过月河之时,看到的也是如爾兰草原这般,到处都是西戎人的帐篷了。
西戎,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国家?清平只记得书中所言的寥寥数句,那些有关百年前千晖一族从云州入关,险些攻入长安的历史已经成为某种意义上不可言说的过去,屈辱的谈判与契约换取来岌岌可危的和平,终是有破灭的一日。
不知道那位在长安一心修行,为国祈福的陛下,等到西戎的铁骑再度踏入恒州,兵临长安城之下时,她是否能用真诚的心感动上苍,让西戎人退兵呢?她如此大逆不道的想着,事实上自从进入草原深处以后,她仿佛脱离了无形的束缚般,连思绪都变的狂妄起来了。
目之所及都是草,牧民们搭建帐篷,用树枝和绳索做了简易的栅栏将周围的地方围起来,以宣示这是私人领土。与代国不同的就是西戎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氏族,各有各的领地,王庭不过是一个类似于联盟的工具,让所有的氏族们联合在一起。
氏族起初也由血缘划□□份的高低贵贱,但现在更多的以人口、土地、以及所拥有的军队来区分,强者拥有话语权,自然能轻易的提高自己在王庭的地位。所以西戎内部时常出现内斗,诸族之间因土地人口征战不休,吞并小族,连起土地一同并入自己的氏族中,以达到壮大势力的目的。
百年前乃千晖族独大,霸占王庭权势长达百年之久。但与代国一战后其主力被挫,一度式微,渐渐无力在把控王庭,使得诸族起意代之,这又是漫长的斗争。这期间代国便喘了一口气,经三朝帝王与臣子呕心沥血,才得以恢复过来。
如今西戎内部整合后,各族间领土划分清楚明白,不许再吞并或是屠戮他族。原本以为被毁灭的金帐又再度出现在氏族的面前,但金帐毕竟元气大伤,无法恢复到从前那种高高凌驾于王庭之上的地位,但因为信仰的缘故,以其超然的地位存在于草原之上,氏族长老每年都要到金帐去拜谒。
使团进入王庭的那天是在清晨,青色的帐篷顺着山脉驻扎,远远看去有种连绵不绝之感。这片土地对西戎的意义等同于恒州的长安,在王庭中,她们受到了隆重的款待。
因是夏季,宴席设在空旷的场地上,吃的是带着血丝的牛r_ou_,喝的是马n_ai酒,在场的代国官员只是略微沾了沾嘴唇,面前放着的东西并没有多动。
气氛看似和谐,但其实暗涌起伏,处处都是危机。四周都是充满人敌视的目光,丁茜向王庭的掌权人,蒙齐族族长利丹透露了和谈的意思,她的西戎语不错,利丹嘴边含笑,听完了她的请求,道:“贵使远道而来,为何不多看看西戎的风光?和谈是一定会的,不过再次之前,还是让我们王庭尽一尽做主人的礼仪,好好招待一下你们。”
丁茜只得喝了数碗烈酒,被人扶到帐篷里歇着。
她退下以后,全团便以清平为首,利丹哈哈一笑,用西戎语问道:“贵使看起来似乎并不喜欢我们的招待,是这样吗?”
清平举起酒碗,向她敬了一杯酒,来的路上她学了一些西戎的礼仪,倒是看起来有些模样。利丹眼中滑过一抹不明的意味,她同列一位蓝袍的女人冷冷道:“利丹真是太客气了,她们是来做客的,又不是做主人的!”
她说的是代国的语言,虽然发音生硬,但是也足够清平听清楚了,她便道:“西戎国富力强,使团一路而来都有所见,想必是在您的治理下才能如此井然有序。想来王庭统御百族,也应该是知晓礼节的。我朝陛下正是因为如此,才愿与西戎永结同好,您说对吗,利丹大人?”
利丹微微一笑,对刚刚说话的人道:“赫昌,你还不快向贵使赔罪?”
清平心中了然,原来是千晖族族长赫昌,她早有所耳闻,此族被云策军打败后,历任族长都以向代国复仇为目的,是非常明显的主战派。只是她看起来有些过分年轻,清平不曾想到而已。
她自然不能让这么一个人来赔罪,只能道:“是下官言语有失,先自罚罢。”
晚宴便这般过去了,第二日她们等着王庭的和谈文契,如此第三日第四日七日过去了,却不见人影,她们的帐篷外被士兵守着,谁也出不去。
大家心中一沉,都知道那个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她们被软禁了。
无法取到和谈文契,就不能回国。丁茜向王庭请示前往金帐拜谒,这是王庭始料未及的,她们只被允许三人前往王庭,在王庭名为护送实为监视中到达金帐附近,毕述神使听闻代国使团到达金帐领地,出来迎接。
丁茜以为金帐与王庭不和,应该能借此机会让王庭产生威胁,尽快拿到和谈文契。
但清平与她不同,她所想在更遥远的长安,那里的局势远比此地更为复杂,若是在这紧要关头长安内乱,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要尽快拿到命丹。
本以为是风险巨大,且困难重重的事情,却出人意料异常畅通。她们到达金帐后,王庭便使人送来了和谈文契约。某日的深夜,帐篷中虫鸣不绝于耳,毕述遣人送来命丹,这件传闻中能生死人,r_ou_白骨的圣物果真不同凡响,珠光如火,照得帐篷中红光一片,就像是最纯粹的火,蕴藏着璀璨之极的力量。
而后她们离开金帐,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她们最初到的地方并不是金帐,真正的金帐连王庭都不准踏入,只有千百年前从血统到身份都最尊贵的氏族,才能得到拜谒的许可。大部分情况下,所有人都只能止步于遥远的地方,连金帐的角都看不见。
一切太多顺利了,丁茜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清平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王庭的态度是如此的暧昧,那些主和派的人她是一个都不曾见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知晓,丁茜做了一个决定,要在从金帐返回王庭的路上绕路而行,直接穿过薾兰草原。
清平明白她的意思了,其实她们心中都有一个隐虑,那些被扣在王庭的官员真的还在吗。
当务之急,确实是必须要先将和谈文契送回云州,她们到爾兰草原中部时,另一位官员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和谈文契之上所签的并不是西戎语中王庭的意思,仅仅是利丹一人之名,在诸多文印上,独独缺少了一个大印,那是百年前王庭与金帐共掌权时所制成的一枚印章,可以代表西戎诸族行使职权,应该绘着神像的金印,国书上必然要用到。但她们手上这个却没有。
这岂不是说明,这份和谈文契不过就是一纸空文,就算带回国也无法起到任何作用。此时她们只要再南下一点就能到达爾兰草原边上,虽然这份文契毫无作用,但是至少三人还能完整地回到故国。
但此时丁茜却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回到王庭,将那些被扣押的官员带出来,她道:“是我带着她们进西戎的,也该我带着她们离开。出使四方,不辱圣命,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你们带着这东西回去吧,告诉朝廷,与西戎一战已经是在所难免的了,她们并未有和谈之心,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吞并月河罢了!”
看着她只身一人策马离去的背影,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此后回返的几天中,她们不断遭遇伏击,五十人的护卫团最后只剩下了七人,她们终于明白,任何人都无法离开西戎,这本身就是早有预谋。
那些从茂密草丛中飞矢而出的利剑,以及神出鬼没的伏兵,在这片草原上使团开始了惊心动魄的逃亡。西戎人好像在是抓捕猎物前的戏耍,驱赶着她们向未知的地方前行。
她们终于到达爾兰草原边缘,月河坍圮的城池近在眼前,只要再努力些,再努力一些便能看到居宁关的影子,随行的人不断的死去,再没有比这更无能为力的事情。
或许是追逐猎物累了,也是出于更残忍快意的折磨,她们在离居宁关前被抓捕,西戎果然在月河附近布满防线,故国近在咫尺,但她们再也不能踏近一步。
火光渐渐熄灭,月已中天,吴盈揉了揉麻木的手臂,道:“我离开时并未听到有这种传言,想是我中途折返,是以并未听闻。”
清平只和她说道:“你不该回来的,往前走没什么不好。”
吴盈咬着下唇,终是长叹一声,道:“但我已经在这里了。”
她说完也觉得十分沮丧,她不知清平究竟遭遇了什么,竟如坚冰般不可靠近。她不愿再多问,甚至也不愿去多想,于是她道:“你早些歇息吧,我去睡了。”
清平看着她远,才喝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她其实没有说真话,她对吴盈有所隐瞒。
草丛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警觉地拿起马刀,眯起眼看着草丛,原来是吴盈半途折返,她将一个东西放进她怀中。
吴盈道:“应该是你的东西,我在市集上看到有人卖。”
她说完便离开了,也没注意到清平平静的面容微微变了。
布包中放着两块玉佩,却是都是她的所有物。她挑起那枚形状奇特的玉玦,手有些不可抑止的发抖。
居宁关前,她见到了接头的人,她把东西交给那人,即便日夜藏于腰间,但在越来越艰难的逃亡中,那只小巧的银盒仍是不可避免损伤了一角,她摸了摸盒子凹陷的地方,道:“西戎必会攻城,和谈文契为假,云州不能陷落。”
那人道:“殿下早有安排,大人既然到了此地,便能脱身而去。”
那时候她说:“我不能走,使团本是连枝一体,就算要回去也该是从居宁关同进,而非我一人独行。若我离去,西戎更有借口出兵开战,如今长安局势不明,不能冒此之险。”
那人默然,带着东西离开。她就这么回去了,终是止步于居宁关前。
她们被围困在月河,□□锋利,s,he手将她们围在中间,此时她已经中了一箭。忽然人群分开来,身着月白长袍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我若是你就不会如此坚持,”毕述道,“瓦全比玉碎好太多,不如学学前人,做个明白事理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她手持一柄镶满珠玉的短杖,示意s,he手退后,清平紧紧盯着她。毕述看着她,有些怜悯,又有些嘲讽,道:“贵国丁大人已经转投王庭,献上了一件机密要物品,如今已然是我西戎一员了。”
原来是这样,丁茜竟然叛国了。
她握剑的手仿佛有千斤之重,那些可笑的勇气,念想,那些满怀希望死去的人,在冷酷的现实前终是化为乌有。
她收回思绪,火堆已经熄灭,只余一点灰烬,被夜风轻轻一吹,就飘散不见。
她慢慢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四舍五入就是日万了!好的开端!么么哒~
第117章雷鸣
明晃晃的刀光从她眼前闪过,明明是黑夜,但仿佛是记住了逃亡中最危险的一幕,令她在深夜里依然有种错觉,刀锋冰冷贴着她的脸劈下,只差一点,就可以将她半个脸都削了。但事实上使团的人都佩剑,她和剩余的几人睡在茂密的草丛中,好像疲惫而警觉的雁群,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她们惊醒。
连日奔波在逃亡路上,清平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可以承受的压力已经超出负荷。她们到达市集的时候仿若一群惊弓之鸟,路人的打量,喧闹的人声,无一不刺激着她们敏感脆弱的神经。因西戎货币与代国不同,她们只得典当身上的物件,换取一些食物和补给。
她在一家药铺门口徘徊了很久,终是结下了腰间的玉佩,与药师换了些药材。那枚白玉如旧,在她破损不堪的手心,泛着温润洁白的光。
生死攸关之际,她交出它,心中如同缺失了一块,失去了足以依靠的温暖回忆,离开的时候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出现了裂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慢慢破碎。
要记起什么?或许是遗忘什么?假设今日丧命在漫漫无际的草原之中,一捧尘土便是最后的归宿,她并不畏惧死亡,但无畏的死亡令人觉得遗憾。如果能活着,那就不要恐惧接下来的一切,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该拼尽全力去争取。
药铺中的人忙忙碌碌,她站了一会,终是走了出去。未知的逃亡又将开始,她心中却涌起了一点希望,是冥冥中心有灵犀,千里相隔,亦有所感。
清平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她在熹微晨光中睁开眼睛,脚边的火堆被风抚平,冰冷的灰烬在荒草中埋没,她有些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已经醒来。
她张开僵硬的手指,掌心中的玉佩被她捂了一夜,沾染了人的体温,恍惚中好像和主人融为了一体。
那两块玉佩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她静静的看着,那些在绝望中挣扎,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日子仿佛已经过去,又像是即将到来。
翌日天光未亮一队人便动身离开此地,秋末清晨的草原已有明显的分化。青黄渐起,想必用不了多少时间,草原上的草就会枯萎,水泽会干涸,她们很快就会失去一切遮蔽。霜花爬上草叶,将昨夜的露水凝结,寒冬降临到这片土地,大雪会让行路变的非常艰难,风雪之中,将草原覆盖,使人格外容易暴露在野外。
走了许多天才见到了些许人烟,她们伪装成路过的商队,从一处关隘通过。清平发觉那首领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当,这中年女人用麻布蒙着脸,看起来与在草原中走商贩物的人没什么两样,她c,ao着熟练的西戎语和人打听消息,又购置了些小物件带在马上,让这支简陋的商队略显充实的充实了一些。
这人身份定然不是护卫那么简单。清平没有多问,她默默的观察着首领的言行,这人并不服从吴盈的命令,很多时候反过来吴盈还需配合她的行动。但吴盈确确实实是在主导地位的,在一切大事上还是她说了算数。这两人的关系令她有些困惑,但她深知现在没什么比离开西戎更重要的事情,很多事情也不能知道的太明白。
一些关卡看管的十分严格,需要出示由王庭签发的书信才能通行,显然是接到了消息,处于戒备状态。幸而她们信件俱全,倒也算平安无事。
十一月初时她们到达爾兰草原中部,离云州算是越来越近了。只是月河那里不知情形,颇为难办。她们借住在一户牧民家中休整,每年这时候来往的商贩较多,带着铁器布匹到北方去贩卖,趁着冬天到来之前再赚最后一笔。要知道等到下雪以后,商路就会变的越来越难走了。
清平坐在帐篷里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上的玉佩,她肩膀上的箭伤因为赶路好的很慢,但毕竟年轻,身体渐渐在恢复,她有了一些力气进行思考,回忆自己来到此地经历过的一切。
外头已经开始起风了,草泰半枯萎,气吻越来越低,很快就要入冬。这一路走来,越是临近云州,她心中越是不安。她听见脚步声,收起玉佩。单薄的帐门被卷起,风就从门外涌入,险些吹灭了火盆中微弱的火苗。
首领进来,紧接着是吴盈。首领自顾自坐在火边烤火,清平与吴盈对视一眼,这一路的奔波劳累,她们都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疲倦,吴盈的嘴唇翻起白皮,颧骨凸出,脸颊凹陷,比从前看起来瘦了许多。清平在她眼中也看到了自己,脸色难看的像个游魂,她们默契地转移了视线。吴盈拿了些木头过来添了进去,突然说道:“你的伤好了些吗?”
清平挪开位置,让她坐过来,道:“好了一些了。”
“别拿重物。”吴盈坐下来,松了松筋骨,注视着火苗道:“会好的快些。”
首领一直蒙着脸,谁也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她突然说:“听说你砍伤了金帐的大法师?通缉令都已经到南部来了。”
清平看着她道:“是。”
首领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淡淡道:“你那一刀不够狠,可惜她没死。”
她话语中包含着有些欣赏的意思,并不是嘲笑。
“她不能死。”清平说,“若是干脆利落的杀了她,金帐还能选出新的,那王庭与金帐之间多年宿怨岂不是就这么了结了?她若是不死,只要尚存一口气在,那么王庭与金帐就绝不可能联手。”
她手指微微动了动,得知使团覆灭的消息后,她如何不愿了结大法师,但法师本身年数已高,死也是早晚的事情,她定然安排了接替自己位置的人。但只要她在,王庭与金帐始终能互相抗衡,神政不合,内有隐患,对代国来说都是好事。
“我早些时候有幸到过金帐附近的神庙,见识过她们那套手段,任是好好的人,在庙中呆上个把月,回来以后就要带着全家老小,向祭司们献上全部的牛羊。”首领躺下,翻了个身,呸掉嘴里的草根,道:“你在金帐呆了有多久,两个月,还是更久?”
吴盈转过头来看着清平,清平十指交握于胸前,以眉心抵住,她记得并不清楚,想了想才道:“快三个月了。”
“这么久?”
清平刚要开口,却觉得手臂一痛,原来是吴盈抓住了她的手,她脸色有些难看,眼中是掩不住的愤怒,她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