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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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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她便知晓自己说错了话,只见吴钺抬起眼,甩了甩袖子道:“问谁,我不就在这么?”

“问的越多越耽误时间,要是我大姨母责怪下来,一切罪责自有我担着。”吴钺叹了口气,冷笑道:“朝廷派的人已经在苍梧郡了,刑部侍中原随原大人,早些时候任贺州巡按时好像还吃过咱们吴家的排头?真是了不得,费心心思去谋算,却未料到竟会有这么一天。劳六妹替我去问候几位姨母罢,先前她们不是说,只要我在主家一日,她们就不会踏足半步么?”

她抚摸着棺盖,目光如电,刺地吴戟有些羞愧,族中纷争不断,皆是为了这族长之位,她们一房早淡了心思,但其他人未必就能轻易放弃。吴钺忽地沉默片刻,而后讥讽道:“如今这等局面,贪心之人可尝到了恶果?她们不要告族长吗,那便去告罢!倘若那时吴家安然无恙,我吴钺自当领罚,看看那时候,谁才是这吴氏一族的罪人!”

吴戟有些不知所措,发觉自己手放在红棺上不知多久了,忙不迭地收回袖,蓦然想起一件事来,她急忙道:“瞧我这记性!三姐,先前你不是托我去查宸鹤结的事情吗?你猜我查着了什么,常丰县内有一座这样的庙,供奉的正是那说书里的二人。庙祝说这庙是去年刚刚修起来的,嘿,也不知是什么人,还给这戏文里的人建庙塑像,你说这可不是闲得慌吗?”

吴钺慢慢转过身,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再与我说一遍。”

“劳驾,请问魏远玲可是在贵坊中,做些石雕之类的物件?”

两人合力抬着一尊石像走来,清平侧身避让,以扇掩面,做足了富贵小姐的派头,她今日难得穿了一身锦袍,被一干随从簇拥着站在石雕坊中,眉眼间有些不耐。

坊主见来了大主顾,忙上前殷勤介绍,清平将这小小的石雕坊绕了个遍,以刻薄的眼神打量过那些石雕摆件,收扇转过身去背对坊主,随从便道:“我家主人先前在神院上香祈福,无意中发现殿中几尊造像皆是这位魏远玲魏师傅所雕,这才起意打听了一番,听说魏师傅现今在贵坊里做事,不知可否请她为我家主人做尊龙女像。”

坊主先是大吃一惊,而后才道:“叫贵客笑话了,不是我们坊不接,而是魏远玲她……”

清平突然道:“她如何了?”

坊主叹了口气道:“魏远玲是我的师妹,早先年的时候,也是名满昭邺的师傅,每年望海宴上所制的龙女像都是被各神院请回去供奉,或被豪商买下的。正如客人所见,神院之中尚有她所制的龙神造像,只是现在……她,她已经痴痴傻傻,拿不起刻刀弓把了。”

清平目光一凝,半晌笑道:“某从恒州远道而来,只是因为家严曾为先母请过一尊魏师傅所制的造像以作缅怀……虽说如今魏师傅已经痴傻,但能否让某见上她一面?”

“梧桐枝干直,干纹刻横皮,叶子五角形,枝叶要相依……”

石雕坊的后院中堆满了各种完工或待完工的石像,乱石碎沫铺了一地,角落里蹲着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人,正握着刻刀歪歪扭扭地雕着什么,随从过去轻拍拍她的肩膀,问道:“魏师傅?”

那人摇摇摆摆,口中念念有词,清平目光看向她脚边的那些零碎玩意,雕的七零八落,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几把凿刀倒是摆放的好好的。她走到魏远玲的面前,魏远玲只是低着头喃喃着什么,时悲时喜,手腕上绑着一根发戴,。那把凿刀十分锐利,在她手中一下下凿着石块。

一旁的随从见状站在清平侧面,以防止魏远玲伤人,毕竟失智的人谁也不晓得会做什么事来。

清平见状与坊主道:“久闻魏师傅大名,不曾想到竟是落的这般田地,真是可惜了。”

言罢便取了些银子赠与坊主,坊主推拒再三,却架不住清平言词恳切,只得收下了。

地上疯疯癫癫的人抬头看了一眼她们,清平对她温和一笑,带着随从离开了石雕坊。

李宴坐在茶肆里听人说书,她面前的茶水已经添第四道,若是在长安,恐怕早被老板赶去门去了,幸而此地是辰州昭邺,她也不怕丢脸,便厚着脸皮坐了半天。李宴捏开一颗花生,在手中揉去红皮,她看似是在仔细品味花生,实则是在听隔壁桌人闲聊。

“这是本月第几个了?”

“怕是第十四个了罢!”

“诶哟,要我说呀,最近这世道可不太平,先是被大水冲了龙神庙,现在又是失踪人……”

“还是顾好自己吧!”

“也不知这昭邺府尹,提刑衙门都是干什么吃的,眼皮底下丢了人,便就这样下去?”

“官家的心思,哪里是我等小民能知道的……”

李宴瞅了一会,端着盘花生点心挤了进去,笑道:“诸位这是在说些什么奇闻轶事呢,某初来辰州,许多规矩都不知晓,可否请诸位指点一二?”

那几人见她衣着得体,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加之她笑容殷切却不失礼节,便道:“客人是北边来的吧,是为了这望海宴来的?”

李宴笑容不变:“叫您猜着了,某是从琼州来的。”

其中一人道:“哦,原是这样。是了,我们辰州的望海宴的确是很有名的。”

李宴早就听出这几人是本地人了,见机吹捧了一番昭邺的风土人情,那几人也渐渐下了防备心,客气的与她交谈起来:“我们方才说的是本月出的一件奇事,自打这月初开始,每日便丢失一孩童。不怕客人笑话,每年望海宴上是要丢些人,您也见到了,昭邺城这么多外地人,做生意的、争名头的戏班子,还有拖家带口看热闹的,人一多就会生事,每年的望海宴还要向其他郡调兵来才行。所以啊,每年是有些人不见,望海宴结束后,这昭邺府衙前找人的告示都有厚厚的一叠,所以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另一人喝了口茶,接着上个人的话道:“只是这次却有些巧了,每天丢一个,家里人也不知是怎么不见的。说起来这件事,好像和十几年前的一桩案子有些相像了。”

说着那三人又聊起案子来了,辰州方言并不好听懂,方才是为了照顾她,这几人才没说方言,饶是如此,李宴也听的颇为吃力,桌边一人笑了笑道:“客人是听的有些糊涂了罢,她们说的是十几年前的一桩案子,还惊动了州牧大人。”

伙计过来添茶,李宴给了她一角银子,要了一壶好茶与点心果盘,东西很快上来了,那几人忙道破费了,李宴只道:“入乡随俗,诸位为我这个外乡人解惑十分不易,区区茶水还是要的,就不必与我客气了。”

几人又喝茶吃起点心,一人道:“说起来这案子的起因,也是由一人失踪而起的,那时候我才十岁,也是听家母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来的晚了,一点……

第165章逆反

马蹄踏碎一地月色,惊起小道边树上栖息的鸟儿,展翅呼啦飞起,纵身投向夜色中的山林里。

清辉冷寂,拂照孤村,夜幕中群山化为连绵起伏的剪影,为首那人一拉缰绳,指着前头的一处山头道:“小姐,这天寒寺已经到了!”

吴钺翻身下马,从一人手中接过火把道:“留四人在山下照看,若是有动静便放烟火,其余人跟我一同上去,小心些,别惊动了村里人。”

她说完大步走在前头,以火把照亮上山的路,不过十几步的功夫便见到几节台阶,以青石板垒就,石板边缘仍是粗糙不平,显然未有多少人参拜。

这寺庙修在这等地界,供奉的还是戏文里的人物,任是谁都不会认为此地能有神灵庇护,都是来瞧个新鲜便走。

这山并不高,不过一会吴钺就站在了庙门口,这寺庙修的矮小,外围一圈生满了杂草,能听见虫鸣蛙唱,若不是楹联墨迹尚新,怕也要将此地当作那无人所管的弃庙荒地。

她轻叩门环,不一会里头亮起了灯,一人道:“谁呀?”

吴钺捏紧手中的玉佩,那是她从吴盈位牌前所取的。倘若这世间众生皆苦,于此方天地中屠戮相争,为名为利,各有其因,为死方能得一清净,那便不该去打扰逝者最后的安宁。

但她却毫无办法。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里头的道人披着单衣,手里提着一盏油灯,身旁立两个小童,怯生生地看着她们。

“去烧些茶来。”那道人吩咐道,又对吴钺拱了拱手道,“客人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吴钺深深一拜,道:“鄙姓吴,此番前来,是来取一件东西的。”

道人道:“小庙于前年落于此山,香火寥寥,四壁空空,不知客人是来取什么的?”

吴钺踏入庙中,正对着帷幔后的泥塑缓声道:“数九寒天,冷在三九,仅以此枚宸鹤结为证。”

她手指松开,一枚黄玉被绳结所系,泛着温润光泽。

“原来这昭邺城十几年前,也出过这么一件大事。说是一家人去看望海宴上的龙灯,结果家里最小的女儿却走失了——”

清平啜了口茶,道:“你说的我好像听过,是不是这家人就去报官了,然后官府没当回事,结果连着半月,丢了六个女孩?”

李宴顿时哽住了,有些干巴巴地道:“大人都知道了?”

清平放了茶盏,唰地一声打开扇子扇风,道:“是啊,外头到处都在传,几乎都能上话本了。”

李宴只好道:“大人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属下远远不及。”

清平推了一盏茶到她跟前,眨了眨眼道:“再说说看,有没有我不知道的?”

李宴手指触及那茶盏,却不觉得烫,已经是放温的了。她便觉有些耳朵发烫,一时竟忘了该说些什么,半晌才道:“最初报案的那人,就是魏远玲。”

她深吸了口气,转头不去看一旁坐着的人,闷声道:“魏远玲那时正是名满昭邺的石雕师傅,每年望海宴上供奉的龙女像皆是出自其手,的确很是不凡,但那年的望海宴……”

李宴忽然停了下来,她顺着清平视线看去,却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好像在等着什么人进来。

只是这么晚了,她究竟在等谁?

清平垂眸扇了扇风,淡淡道:“你说报案那人是魏远玲,然后呢?”

“那年望海宴,她却不曾如常年那般作石雕呈上去,便有传言说正是她心不诚所致,后来那几个丢了的孩子都寻着了,唯独她的妹妹却不见踪影。后来她几次去府衙击鼓鸣冤,都落了个杖刑的下场,官府消了她的案宗,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后来她便有些疯疯癫癫的。”

清平慢慢地打了个哈欠,李宴见状忙起身道:“大人若是劳累,便请早些歇息罢,属下这便告退了。”

清平掩嘴含糊道:“你别说,辰州这地方还真有些邪性,明r,i你去神院上上香罢。”

李宴虽有不解,仍是应了退下。

清平在房中独自坐了一会,待那盏茶凉透,才听见外头有人叩门。

她道:“进来罢。”

那人转身合上门,附身拜下,道:“下官昭邺提刑单乐,拜见侍中大人。”

“虚礼就不必了,坐。”清平一指李宴方才坐过的椅子,道:“单提刑,想来你已经见了原大人的书信了。”

单乐微微低头,道:“是。”

清平手在桌上叩了叩,道:“单提刑是去年年中新调任辰州的吧,此地风土人情可有所参悟?”

单乐道:“回大人的话,下官略知一二,称不上参悟。”

清平道:“能知一二便已不容易,依你所见,此地可算太平?”

单乐思索道:“平日里并无要案,此地百姓生性质朴,下官在提刑司任职一年,鲜有所闻。”

清平手中一顿:“倒是个好地方了,这么说来,连偷ji摸狗之事都不曾有吗?”

单乐道:“不曾。”

“一地竟能得如此祥和安宁,连长安附近的郡县都不曾这么……安静。”

单乐眼皮一跳,却听她语气平淡道:“究竟是真的无事,还是为人所控,等着弄出什么大事来?”

“这几月来,确实有些不堪入耳的谣言,但传播之人已被拿下。”单乐道,“不过近来出了一件案子,确实很蹊跷。走失的都是十三至十五岁左右的女孩,一日一个,却怎么也寻不着下落。”

清平道:“我也觉得十分蹊跷,还有官府寻不着的人?那这些人到底去了哪里,究竟为何如此巧合地走失?”

单乐忍不住道:“李大人,恕下官直言,此事理应由刑部或大理寺来查,礼部并无此职权过问此事罢?”

清平有些诧异地瞧了她一眼,而后道:“你说的没错,礼部的确是无查案的职权,但此事干系重大,由各部协助办理,刑部原侍中不是已经传书与你了吗,怎地还不明白?”

单乐仍是不解,道:“敢问大人,您先于仪仗来昭邺,是来查什么案子的?”

清平撩了撩眼皮,手中折扇唰地合拢:“此地有人假借水患,以天灾之由妄议国运,兼之诽谤朝廷,再聚拢了一群人装神弄鬼,造谣生事,迷惑百姓。”

她温和地笑了笑,一字一顿道:“简而言之,就是逆谋。”

单乐只觉得一线寒意顺着背脊爬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重感冒,写不动了,抱歉。。

第166章再临

单乐惊惧不定道:“大人,请慎言!逆谋乃是诛灭九族的大罪,若无证据怎敢如此轻率地下定论!”

清平定定地瞧了她一会,才道:“单提刑是觉得一项逆谋的罪名不够,还需旁的罪名来辅定?呵,不妨告诉你,逆谋之罪不过是其中最轻的一项。”

单乐依然觉得难以置信,喃喃道:“就算大人这般说,也需得拿出证据……”

清平淡淡道:“事要件件来,先查眼前的案子,调取辰州十几年前魏远玲那宗旧案的宗卷复查,且不论从前如何,这十几年前的案子还能与如今的如出一辙?天下还有这等巧合,单提刑,你说呢?”

单乐沉默少顷,艰涩道:“大人有所不知,州牧大人离开时,下令封了宗卷库,若无州印加盖,文书批示,下官也没有办法。”

她何尝没有察觉近日昭邺里的种种变化,繁华中自有暗流汹涌。单乐不似原随靠查案晋升,她曾任闵州天骊郡太常,后调刑狱司,自然明白一个道理,再想查的案子,若是有上官cha手,也需得放到一边。

清平从袖中摸出一块牌子,并一道谕令,唏嘘道:“原侍中早料到会有如此局面,以圣谕为凭,去大理寺寺卿大人那里领了这块牌子……你将卷库里近三百年间的封卷全都看好了,待此中事毕,自有原大人接手,你只需把东西为她准备好便是。”

大理寺掌管天下刑狱之事,既有寺卿大人的谕令刑牌在手,州府的宗卷库自然也能开得,也无需上报州牧。单乐将那块牌子握在手中,眉心拧起,道:“下官斗胆请问大人,您先前所言比逆谋还要重的罪,究竟是什么?”

“单提刑ji,ng通刑律,不如好好想想。”清平笑了笑,眼中闪过奇异的光,道:“夜深了,单提刑也该回去歇着了。正如你方才所言,有许多有事情不是空口胡言,也是要讲究真凭实据的。”

单乐便拱手行礼,转身离开,行至门前她忽转身道:“大人,但魏远玲一案已过去太多年,早已封案了。若要重查此案,还需案主再投一次诉状,但下官暗地里寻了魏远玲数次,她似乎早就痴傻了。”

清平闻言抬眼道:“不出三日,她定会去提刑司递上讼状,届时还请单提刑提前清场,莫要让闲杂人等扰乱了公堂。”

待后宫侍君有孕之事传到朝中时已是三日后,楚晙照例提了他品级并封赏其族亲。这位沈侍君出身辰州世族,身份虽并不算高,在后宫中亦是默默无闻。但传言是潜邸旧人,很得陛下喜爱,这才快新入宫的侍君一步怀上凤裔。

一时间后宫嫉妒艳羡者无数,无论此人出身如何,但凭借这个孩子便可在皇帝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若是一举得女,便是长皇女,父凭女贵晋升高位指日可待。

朝中老臣也是欣慰有佳,皇帝登位后恪守礼节,仁孝顺和。且勤于政务,重整朝堂,一改先帝在位时因党争而致的不良风气,手段柔和,不见激进之举,如今更是有了子嗣,着实叫那些恐慌皇帝体虚无后的大臣们放宽了心。

女人的眼光总是能看的更远些,只要皇帝一日未立后君,这后宫之主的位置始终是个未知,哪怕是生了孩子又怎样,若无背后家族支持,仅凭着一个孩子,远远够不上那个位置。

今日下朝后楚晙于宫中传召了陈留郡王与卫家家主,其意昭昭,这两家是皇帝为数不多父族亲长,卫家更是领着暗卫之职,众臣思量着皇帝定然是要着手提拔两家了,如这种既能得宽厚仁和之名又能栽培亲信之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翠微宫位于朝阳宫的东面,有竹树环合的清幽青翠,又有山石垒就的崔嵬奇险,远远看去好像是建在山腰上,为历代帝王避暑纳凉的好去处。

宫人们奉上冰盘便退了下去,卫家家主卫澜起身行礼道:“臣多谢陛下赏赐,近日暑天沉闷,陛下虽勤于政务,但亦需保重身体。”

楚晙面前放着一杯凉茶,她端起来饮了几口,这才道:“劳姑母忧心了,这几日虽热,但翠微宫里却十分凉爽,却也不觉得沉闷。只是劳累了下面的人,递个折子还需绕大半个皇宫才能送过来。朕思及此处,便免了这几日内阁议事的惯例,改成写折子送来。”

卫澜道:“陛下体恤臣下,乃臣之幸事。”

楚晙闻言端着杯盏微微一笑,身在此位,亲缘不再是亲缘,只剩下‘臣’,她自可称卫澜为姑母,以昭示对卫家的宠信。为帝之路本如攀突兀危峰,从古到今都是一人独行于小径。但世间高峰总要攀,如成败总需算。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清平。

她想起那夜她叫那个牵系着无数过往的名字,陈珺。倘若冥冥之中真有什么是注定的话,在那一刻她们的确心灵相通。思及往日种种,但凡有清平在的时候,总是晦涩记忆里最为明亮的部分。她顺着茶盏上凸起的花纹将盏身摸了一圈,好像在抚摸那张熟悉的面容,这种感觉叫人难以形容,像是站在正午阳光中遭受炙热的煎熬,从额头开始,每寸肌肤都烫叫人难受,但她竟是甘之如饴。好似从身体里烧出了热烈的火,却是那么的温柔,抚慰着沉寂空旷的心。

自清平离开长安那日起,她的心中仿佛陷入了一片荒芜。连这座汇集能工巧匠所造就的宫宇殿阁,都渐渐褪去了原本的色彩,充斥着朽败陈旧的气息。

于是她有些顿悟,她的确是,在想她了。

卫澜瞧她不说话,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便道:“陛下,谢祺已经快到贺州岭南了。”

楚晙这才回过神来,借着低头饮茶的动作掩饰,却发现盏中已空,不由失笑。

“朝堂之中有无动静?”

卫澜道:“现下还未有消息。”

楚晙松开手,将那只被捂热的茶盏轻轻放回桌上,道:“如今谢祺已经回了贺州,那就看好谢家便是。这世间之事皆有迹可寻,断不会有什么凭空出世,只要查的仔细,顺着蛛丝马迹便能寻着。还有,查八荒查的如何了?”

卫澜回忆着之前所查的东西,慢慢道:“八荒虽号称有八族,但那已是旧事了,如今仅有谢、任、李、饶、邵五家,原是由谢家主持中馈,家主皆出自谢氏。不过后头不知何故变了规矩,改由各家轮流出任。”说些她放缓了语气,有些迟疑地看向楚晙道:“到了先帝那里本该是饶家出任家主,但却不知为何,中途却换了人……”

至于换了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楚晙也不说破,只道:“朕从前游学途中偶过贺州,知晓写《明净奇谈》的汪芫隐居于乐安城中,便起了拜访的念头……”

那日雨下的很大,她与刘甄在山道上行的颇为艰难,大雨瓢泼,雷声阵阵,天边y云涌动,好似洪荒时鸿蒙未开的样子,电光如游龙穿行在云层中,偶尔划过一道夺目的白光,照出脚边深涧急流。

第一次拜访她与汪芫相谈甚欢,第二次汪芫将她引为忘年之交,这才有了接下来频繁的往来,汪芫学识广博,早年曾应朝廷征召,任讲经博士一职。后不堪朝中党争混乱,便辞官而去,周游六州十八郡,最后归隐在岭南的一座无名山上。用她的话来说:“人生于世本无名姓,皆蒙前人恩德,仰赖父母之恩,待百年之后成一捧尘土,亦是无名之辈。”

因念及此,她便于这山中潜心著作,将自己生平所得记于其中,以诙谐幽默言词藏发人深省之理著称,引发时人争相传阅。

彼时她不过一小小学子尔,虽来往的勤快些,但却不怎么起眼。

等她赶到汪芫居所已是入夜,仆人打来热水供她擦洗,道汪芫此时在见客。

她不免有些奇怪,汪芫隐居此地就是为了避人耳目,怎么会有客拜访,连她自己也是无意在山中撞见,才有幸得见。

不一会仆人便来请她过去,客室里除了汪芫果真还有一人在,那人穿着一袭玄色长袍,鬓发花白,身材是南人中少见的高大挺拔,此时端正地跪坐在棋盘边,似在闭目长考。

汪芫起身道:“你要见的人我给你请来了,饶瑠,你可别给我胡言乱语。”

说罢哼了声转身对她道:“不必理会她的y阳怪气,若是不合心意,只管离去便是!在我这里不用在乎那些个虚礼!”

她缓缓跪坐于棋盘前,白子被黑子困住,生路几无,已成败势。

对面的人睁开眼睛,锐利地打量着她,而后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汪芫方才执白子,不知你要黑还是白?”

这等打量在她既往的人生中出现过太多次,于是她平静道:“若汪先生执白子,既为后辈,以师礼相尊。自当效仿,不改其节。”

“很好。”

白子落下,于局势而言都像是螳螂挡车,再怎么挣扎都是无用。

这种挣扎她曾经历过无数,无数挣扎、无数血泪换来一个教训,落子时绝不能犹豫,哪怕明知道是输,也需搏上最后一注。

白子在右上又落了一子,黑子已经成收拢之势,长龙般将白子打的七零八落。

是输吗,也许会输的十分彻底。

她毫无犹豫,步步惊心。她不怕输,只怕连输的资格都没有。

第40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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