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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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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云海间作者:看长亭晚

第41节

那些果决刻在她的骨缝里,将她打磨成一把锋利的剑,得以劈开这混沌的一切。

待白子挣脱出时已是深夜,屋外的雨声已经渐渐小了,饶瑠注视了她片刻,忽道:“听闻你单名一个珺?”

她淡淡道:“与您有些相似。”

饶瑠道:“珺,美玉也。前后和氏璧乱六国之说,怀璧者有罪,皆在其壁,你觉得如何呢?”

她道:“物以稀为贵,若是无等同的实力去守护珍贵之物,就应该把它让出来,交给能以高阁藏之刀戟护之者。”

室内陷入沉寂,只闻雨声滴答,饶瑠半晌才道:“说的好。”她捏起一枚棋子问道:“你信鬼神之说么?”

“朕自然不信鬼神之说,也便这么回答了她。彼时尚不知饶瑠乃是八荒家主,后来她长住于汪芫处多次试探朕,多以前朝往事、史书记传考校之,此人有大才,能与汪芫相交绝非平辈,却不知为何不肯出仕。数月后她离去,只留下了一块木牌。”

楚晙仰起头,轻叹道:“……后来,她便因痼疾发作逝世了。”

卫澜一时默然。

楚晙忽然道:“姑母再坐会,朕去外瞧瞧。”

她起身走向殿外,从荫凉之处走到炎热的阳光里,炙热攀爬上衣袍,让她袖中冰冷的手再次感受到一丝温暖。

关于饶瑠的死,她其实并不愿去回忆起,那是她回到这辈子遭遇的第一次死亡,更何况饶瑠之死,也不是那么简单。

当她站在天凉山临渊阁里时,云海茫茫无际,前尘已是故梦,若要说还有什么不能让她释怀的,唯有上辈子,她的死因。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南柯一梦回到过往,梦醒时仍在帝位上坐着。而是曾真切地经历死亡——来自藏于繁华盛世之下致命的一击,而后这片短暂迎来光明的国度,再一次陷入无尽的晦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楚晙上辈子不是正常死亡,这就是她两世为人,耿耿于怀的缘由。

我终于写到了这里,感谢大家的陪伴,非常感谢~鞠躬~

第167章兰因

翌日李宴照着清平吩咐去神院上香,昭邺的清晨依旧热闹非常,沿街行人往来,从各州赶来此地的商贩们争先恐后地展出自己的货物;杂耍艺人身形敏捷地穿梭在人群里,手中把戏不停,引的许多人驻足观看。

李宴在街边买了几柱香并元宝些许,卖香的大娘道:“客人去上香的?今日兰因寺里请灯了,不妨去瞧个热闹。”

李宴道:“多谢店家,只是什么叫请灯?”

大娘擦了擦抓元宝的手道:“就是请龙灯,各庙都要出些人手去抬灯,得从辰州走到闵州去,现下她们正在请灯头呢。”

李宴便与她道过谢,去寻那兰因寺了。

李宴一路打听过去,顶着日头行了许多冤枉路,这才找到了这座兰因寺。

寺宇坐落在城东,此地较为僻静。远山缥缈,其峰巍峨,孤傲凌云,在晴空下犹如泼墨而成的写意画。近处便是一片翠色湖泊,湖上停着几只画舫。山光水色相互辉映,而兰因寺亦为葱茏所绕,仅露出飞檐宝刹,刹顶在光中晃出一轮金光,远远便能瞧见。

高大树木洒下一片荫凉,李宴得以喘息片刻。她提着东西在寺门前刚要进去,蓦然感觉到哪里不对。

不是说今日请灯,为何这寺中竟如斯安静?

门便出来个人,见她手提着元宝香烛,见怪不怪道:“缘客是来上香的?里头请罢。”

李宴顿时觉得自己多心了,便跟着这人进了大殿,脚还未踏进去,她却险些叫了出来。

茫茫香气熏的人睁不开眼睛,只见大殿中跪满了人,两面墙上皆是灯盏,璀璨如光瀑般。龙神造像却不复从前的宁静祥和,面目狰狞无比,手持法器立于碧涛之上。

殿中气氛肃穆,善男信女伏地参拜,李宴本想寻个空地跪进去,但奈何人满为患,无余地可立。加之焚香燃烛的气味过浓,她吸了几口后胸口发闷,只觉得头晕眼花,呆了不过片刻便提着东西忙不迭地出了殿门。

微风拂面,李宴清醒了几分,想寻个炉子好将手上这些东西烧化了。她自己在寺中胡乱走着,却走到荫蔽处一条长廊里,复行几步,面前却是两条路。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见一女道迎面走来,便上前开口问道:“请问——”

那女道生的眉清目秀,微微扫了眼她手中所提之物,手一指右边的路口,李宴便道:“多谢了。”

她顺着路又走了一会,才看见一座炉子,炉边是上香的香案,里头燃尽的香灰已经快要满出来了。

李宴烧了几个元宝,总感觉哪里有些奇怪,这院子格外凉爽,她才站了一会,手臂却感觉有些发冷。她扫了扫周围,并无异样,只是院子外有几颗大槐树遮住了日头,所以才感受不到暑气,自然是十分y凉。

这院里不知供奉哪位神,李宴点燃香正要拜下,忽然愣住了。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方才好像看到一个孩子跑了过去。

不过此地乃是庄严之地,怎会放任孩童乱跑,李宴不由背生寒意,胡乱拜了几拜,将香随手cha|进灰中,把剩下几个元宝丢进炉中,就要转身离去——

门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女孩,正歪着头瞧着她。这女孩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脖颈上挂着铜环,一串锁链从环上垂下,被她握在手中一晃一晃地。

李宴心跳骤停了一瞬,那女孩定定地看着她,李宴深吸了口气,有些不快地道:“你是哪家孩子,如何一人在此?”

女孩不回答,只是那样看着她。李宴失了耐心,大步上前捉住她,那女孩闪身躲避,正好被李宴抓了正着,李宴正要教训她,忽地发现这女孩有些面熟,冷不防女孩发出呜呜的声音,如偶人般张开了嘴。

那口中分明只得半截舌头一动一动,说不出的瘆人,李宴被吓了一跳,松了手,女孩充满恶意地笑了笑,用手上链子甩在李宴脸上,而后跑进一扇门里。

李宴吃痛道:“你……”

这不就是上次她与大人在那条船上遇见的甚么劳子鬼童吗,怎么会在兰因寺里?

李宴直觉这其中有异,追着女孩进了那扇门,光线骤然一暗,她以手遮眼,向屋中看去,只见灵牌自高而下,竟不知有多少阶,亦不知有多少牌位,如山岳般沉沉压来,叫人心中一颤。

难怪此地如此y凉,也不见什么人影,原来是一处灵房。

她才走了几步,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些灵牌上的亡者名姓,此屋被造的如曲廊般,李宴心生悔意,后悔出来的时候没带上两个护卫。她硬着头皮走了一会,这地方却还不见尽头,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牌位,提醒着她此地并非可以随意踏足之地。

李宴不禁有些发怵,目光触及某处时却怔住了,只觉全身血液寸寸被冻住,她张了张口,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大人,后头好像有人在跟着咱们。”

随从谨慎地侧身,清平以扇遮光,立于闹市街头回身看去,道:“就让她跟着,咱们去下一家看看。”

说罢一行人又进了间店铺,闹市街角的隐蔽处一人又跟了上去。

待夜晚回到客栈,随从递上书信,清平拆信一看,原来仪仗已经快到昭邺了。

她坐在窗边听着了一会,觉得外头热闹非常,随从见状道:“大人可要出去走走?属下这便去叫人。”

清平摆摆手道:“不必了,你们都歇着罢。”

随从便告退而去,离开前轻轻阖上房门。

清平又听了会动静,低头拨了拨茶盏里的浮叶,那盏茶早已凉透,摸在指尖但觉有些微凉意。

她不觉又靠在桌沿,目光落在一片寂静灯影中,恍恍惚惚地陷入旧日光景里。

是夜,吴钺风尘仆仆回到老宅,方更衣净手,便有下人来禀报,说六小姐已在在府中等候多时了。

吴钺道:“快请她进来。”

吴戟匆匆而入,右脸上一道红痕,好不狼狈,见了她道:“诶,三姐呀……”

吴钺虽疲惫不已,仍是强打起ji,ng神道:“你这是被谁给打了?”

吴戟神情有些微妙,举袖遮面羞愤道:“叫三姐笑话了,我这是,这是被我娘给揍的。”

吴钺诧异道:“姨母揍你做甚么?”

吴戟面色微变,扁扁嘴道:“不是,三姐,你就忘了?不是你叫我回去查吴易此人吗,我回族里的宗祠偷偷翻了翻族谱,诶。”

“吴易?”吴钺想了一会,恍然大悟:“瞧我都忙忘了这事,快坐下歇口气。”

吴戟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片,偷偷塞进吴钺手中,小声道:“东西给你,我是瞒着我娘偷偷过来的,你这地方人多眼杂,说话也不好说。我便长话短说了,吴易此人并非不见于族谱,而是被删去了名字,至于为何却不知道,但这人像是犯了什么忌讳,若要细说缘由,那得追溯到庆嘉年间,此人是在庆嘉六年因病而逝,不过三十六岁,也是可惜……”

据吴戟所言,吴易是吴家主支的人,曾参加科试,后来出仕做官,在辰州的时间最久,曾经历辰州‘洪波之乱’,此案牵连甚广,不少官员获罪落马,吴易得了个监察不利的罪名,被革去功名,成了白身,后郁郁而终。

吴钺待她讲完,起身一揖道:“六妹,多谢你了!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吴戟吓了一跳,避开道:“使不得!三姐,不过随便查查罢了,幸而宗祠尚留有旧卷,不然我也找不到这人的生平。”

待吴戟离去后,吴钺回到房中,从柜中取出那方玉匣,小心翼翼地打开。匣中放着一叠纸,她轻轻取了出来,抽出最后一张。但见字凌乱而潦草,飞扬跋扈,几欲破纸而出,而墨迹透纸,可见写字人之悲愤无奈。

“……人皆言事出有因,有因即有果,而因果之纷扰无穷无尽,并非因果之故,实为人心难测,几生鬼怪惊怖,故将其事暂托于笔墨,余友之心,苍天可鉴。但世间无名者众,余亦不过如此,此生碌碌,虚妄不实,刹那生灭。经中常云一切法皆是无法,法为何物,何物为法,千万人有千万法。虽做此念,仍满口胡言以渡终日,族人皆笑余痴,然大厦将倾,国不将国,不为圣上所知。千里之堤终溃于蚁x,ue,呜呼哀哉!托衷情于后,望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岳堇留。”

而前面数张纸字迹工整,小楷秀丽,可以看出并非一人所书,吴钺手摩挲在薄薄纸张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原随照常从宗卷库回到行馆,捕快来报,说是有个姓吴的人来此呈上证物的。

捕快告罪道:“小的瞧她也不像个满口胡言的,这才自作主张将她留了下来,等候大人回来决断。”

原随整衣道:“请她来厅中。”

捕快吩咐手下领人到厅里见客,原随从后头的屋门而入,坐在厅上看门见山道:“你是来呈上证物的,你可知本部如今查的是什么案子,竟敢说出这等话来,若是本部查出你是谎报,今日的刑堂便要留于你了。”

吴钺躬身道:“大人明鉴,学生并非胡言乱语,证物就在此处,怎随意敢欺瞒?”

原随一抬手,捕快下去接过吴钺手中东西,道:“大人请看。”

原随先是取了一本账本翻开来,只瞧了几页便猛然站起,道:“这些东西都是从何而来的?”

吴钺缓缓道:“学生不敢欺瞒大人,族妹先前在互市监中任巡官,多次审查账目往来发觉有异,还未上报朝廷,乐安郡便沦陷了,她也……”

她跪地行礼,一字一顿道:“族妹单字盈,大人亦可去查其身份——”

原随道:“本部认识她,吴盈吴大人。前年腊月,本部任贺州巡按之时,曾与她见过一面。”

吴钺猛然抬头,只听原随道:“那时本部还在查一起书商被骗的案子,这位吴大人不知为何也在书市寻《庆嘉异志》的旧版。本部问她为何要寻此书,她只道,这书虽是传奇话本,真作假假作真,但其中有些故事,的的确确是真的。”

清平靠着椅子,手在桌上叩了叩道:“魏远玲,你跟了我五日,这五日我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你若是要说什么现在便可以说了。”

那形容疯癫的人抬起了头,痴痴傻傻地道:“你,是你……”

清平垂眼笑了笑,道:“你没疯就别装傻,此地安全的很,没人会知道你来过。”

魏远玲双目放空,嘻嘻道:“你才是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清平叹了口气,只得道:“十几年前你妹妹无故走失,你上报官府,接着又接连走失了六个女孩,皆在十三至十五岁之间,不过这些人后来都回来了,唯独你妹妹不见踪影。你锲而不舍继续报官,你邻居却来堂上作证,说见过你妹妹出现在城郊,官府便断定你妹妹显然不是走失,而是刻意为之,这就定了案……”

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人牙齿紧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清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你的卷宗我都看过了,那便不说案子了。听说你从前是个能工巧匠,望海宴上的龙女造像总会有你的,为何那一年你却没有上供呢?而你的妹妹也在那年的望海宴上走失,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干系?”

魏远玲终于抬起头看向她,神情y鸷而凶狠,嗓音沙哑道:“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清平淡淡道:“当然有关系,我十三岁时,曾在望海宴上扮过龙女,跳过迎神舞。”

魏远玲呼吸一滞,清平接着道:“望海宴每年都有,扮演龙女必须是十五岁以下的女孩,超过了就不行,这等规矩是从何开始的,又是谁定的……”

她俯下身去,与魏远玲对视,好叫她看清自己的面容。魏远玲背挺的笔直,全然不复方才的疯状。

清平敛了笑,轻轻道:“这么多年你装疯卖傻,暗地里查了不少事情吧?也是,再怎么谨慎小心的人也会露出马脚,不过你到底能力有限,始终查不到最为重要的一环。而今年望海宴提前却让你心生警惕,从丢失的第一个孩子起,你便已经留心了。事隔多年,那群人又这般明目张胆的行事,如此大张旗鼓,好像不怕官府去查……”

她靠回椅背,似笑非笑道:“魏远玲,你妹妹是不是与我有几分相像之处,换句话说,那些丢失的女孩,是不是都是这样,鼻子眼睛嘴巴,总有一处像的厉害。”

“至于像什么东西,你比我更明白。”

魏远玲捏紧了被捆在身后的手,额角青筋凸起,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困,晚安

第168章一物

“我不信……”魏远玲沉默片刻,脏污的手缝松了松,从袖口滑出一截短刃,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眼中露出狠恶的光,道,“你不过凭空猜测,哪里又知道她们的厉害?我劝你早些逃命去吧,别到时候被抓着,落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清平瞥了她一眼,道:“你说的生不如死,约莫不过是被灌药、剥了皮、放着火上烤一烤。”她故作恍然道:“还得跳个河什么的,或还有些东西,但记不打清楚了。弄来弄去,也无非这几样而已。”

魏远玲胸口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很是骇人的样子,清平静静道:“其实你装疯倒装的挺像,这么多年都不曾露出马脚。但你不该让我在石雕坊里遇见了你,试问哪个疯子会将自己的凿刀弓把擦的这般锃亮?这么多年过去了,工具理应锈了,却保存的如此完好,怎么不令人生疑。想来你虽平日里装疯卖傻,但还是不忍舍了一身本领,叫手艺生疏了。”

魏远玲慢慢低下头,道:“那时,我便不应去学什么石雕!竟,竟害了小妹的性命……”

清平饮了口冷茶,不妨被涩了一嘴,叹道:“此中缘由待日后再说也不迟,先劳烦你将手中东西放一放,我手中的杯盏若不幸落地,外头守着的人便会冲进来将你这般那般……”

她一手作劈砍状,说着漫不经心地将茶盏放在桌边角上,盏身一半悬空,只消动静大些就能从高处落地,魏远玲眯着眼瞧了她一会,一把短刃从她腿边滑了出去。

清平伸手将茶盏推进去一寸,道:“闲话少说,如今尚有一事要请你帮忙。你也知道眼下这桩案子必与妹妹当年走失相仿,既然你已经‘疯’了,那倒不如再‘疯’的彻底些,如何?”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妹妹走失那日,穿着什么样子?”

临近望海宴,昭邺城中处处戒备森严,饶是这般如此,这城中近日来的女童失踪一案着实叫人心慌,官府不得不贴出告示,将失踪女童的画像贴在公告栏里。而与此同时,隆盛客栈的掌柜却上衙门击鼓报案,称前夜客栈无故走水,经多人证明,乃是一疯子放的火,掌柜着人将这疯子五花大绑送上了府衙,要求一个公道。

公堂之上掌柜声称,此人曾是昭邺有名的雕师,已经疯了有近十年了,她妹妹姓魏名远芳,十几年前无故走失,至今未能寻回。全昭邺都知道这件事,时常能看见这疯子走街串巷,见着孩童就上去摸,嘴里念着妹妹妹妹的。这月城中女童无故失踪一案似乎刺激到了这疯子,她竟莫名其妙地盯上了一个住在客栈里的年轻客人,硬是要说这人是她妹妹的转世,数次在客栈周围来回转悠,这位客人一出现,她便紧紧跟过去,拉着人家的袖子不肯放手。因她是个痴傻的人,客人不好与她多做计较,后来干脆不出门了。不曾想这疯子行事这般荒诞,不知怎地叫她混进了后院杂物间,又放了一把火,险些烧了半个客栈,起火时她还偷偷混进客栈里去找那位客人,这才被人发现了。

清平得幸,被一纸公文传唤到昭邺府衙,作了证后回到客栈。魏远玲被她师姐担保,赔了隆盛客栈许多银子,这便和解了。当日下午清平去庙里烧香,在福缘铺子中转了圈便离开了。第二日她依旧如此,上完香后总需去转转。

这般过了四五日,清平才对伙计道想请尊小像回去供着,从外头进来一女子,着了身青衫,看着十分得体。伙计见了她恭敬道:“郑师傅,今日怎地有空来铺里瞧瞧?”

清平微微颔首,那人见了她一愣,笑吟吟道:“今日无事,掌柜便叫我过来看看,”

她转身向清平拱了拱手道:“这位客人是要买些什么?”

清平道:“最近时运不济,命犯刑祸,想请尊小像回去供着拜拜,好解灾厄。”

伙计忙道:“这位是我们福缘阁的郑合辉师傅,客人应当听小的说过她的。”

清平哦一声,道:“原来是郑师傅,久仰久仰。”

郑合辉笑笑道:“不敢当,横竖无事,客人若不介意,便让我为您挑一挑?”

清平眼中恰当好处地浮起一抹意外和喜悦,而后有些惊讶地道:“自然是不介意的,郑师傅请吧。”

伙计极有眼色地退下了,郑合辉便为她引路,道:“客人想请尊什么样的回去呢?”

清平笑了笑道:“于此中知之甚少,还请郑师傅赐教。”

郑合辉道:“赐教不敢言,客人看这些造像时,可有觉得哪尊在对着你笑么?”

清平扫了眼周遭,诚实道:“并无。”

郑合辉失笑,道:“既然如此,看来本店都未有能与客人结缘的,照请神的规矩来说,不如……”

清平手从柜上取下一只莲花香台,噙着笑侧身对她道:“不如什么?”

她今日穿了件浅绿的儒袍,如学府中的年轻学子般稚气未脱,郑合辉目光触及她的面容后便立刻移开,道:“不如先去寺中拜一拜,再回来看看,若还无合心意的,在下的坊里尚有些东西,不知能不能合客人的眼缘。“

清平小心地把手中东西放了回去,诧异道:“这不大好罢?”

郑合辉笑意加深,开口道:“无妨的,这本是顺手的事情罢了,石雕本有灵性,空置于敝处也不大好。若是客人能看上一二,也是缘分使然。”

红霞漫天,不过片刻消散成流云几缕,晚风乍起,吹散白日燥热,星子渐明,在墨蓝的夜空时隐时现。一切都在夜色中化为淡影,转瞬间明光从上空横贯而过,城中白塔塔身发出浅光,昭邺城无宵禁,华灯初上时又是另一种景象。

街上游人如织,乐声不绝,满城灯火落在她眼中,是许多年不曾有过的悸动,那是她还不过是一小小雕师,若不是得了那番机缘……

她忍不住有些快意,心中油然生出高高在上之感。也是,这尘世本就污浊,世人本愚钝不堪,怎能识得这其中的奥妙?

官府亦不过是一群废物,国法纲常又如何,在她看来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可叹世人为此蒙蔽,束缚于教条之下,而犹不自知。

昏暗巷中一只肥大老鼠在残渣剩饭中觅食,却被等候的猫儿逮着正着,挣扎良久便被拖到黑暗处去了。

她不由微微笑了,这世间本该如此,弱者只是强者口中的食物,猎杀方为天性,即为本能。

她站在客栈外等候猎物落入圈套,女子无知无觉地走了过来,笑道:“叨扰郑师傅了,因是要去您私人的工坊,在下就不带随从了,免得不小心泄露了郑师傅的什么秘密。”

秘密?她笑了笑道:“哪里有什么秘密,你可真会开玩笑。”

那人也跟着笑,这笑容倍感熟悉,使她想起了从前。

其实也不全然是,她的确是有一个秘密。

只是,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郑合辉猛然睁开眼睛,周遭漆黑一片,她晃了晃头,只觉得有些晕。她喘了几口气,肺腑中好似火烧,喉头发干,竟是想不起此时自己要做什么。

黑暗中亮起一盏油灯,随即又亮起第二盏,第三盏……好像有双看不见的手在黑暗中点着了它们,郑合辉惊觉四肢无力,连抬也抬不起,只能眼睁睁看着油灯悉数点燃,光驱散黑暗,也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来。

那人坐在椅子上,原本捆住她手腕的绳子落在地上,郑合辉无声地张了张嘴,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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