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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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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云海间作者:看长亭晚

第46节

燕惊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失态的样子,道:“交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贺泓清压低了声音靠近她,y恻恻地道:“莫非你也想和邓捷一样?”

燕惊寒反问道:“这么说来,邓捷便是你杀的?”

贺泓清面上一阵扭曲,她恨恨道:“就算是我杀的又怎样,如今你也不是自身难保了么?你若是交出来尚且能有活命的机会,否则……”

燕惊寒微笑着推开她道:“好,你能承认就好,邓捷将你视作朋友,你却害她丧命,而区区账本,竟抵不过你的前程。贺大人,且看这条路的荣华富贵,你到底有没有这个命去享!”

她话音刚落,屋门便被人破开,数位身着黑红服的捕快飞身而入,贺泓清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压着捆住了双手,她冷静下来后问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本官乃黔南郡太常,你们如何敢——”

“贺大人,想请你入衙门叙话可真是麻烦。”

原随撩起衣摆入内,贺泓清猛回头,她再怎么蠢,也不至于连原随身上的官服都不认得。

她立即冷静下来,慢慢道:“原来是刑部侍中。原大人,在下不才,但也是朝廷命官,你既然要抓我,好歹也该出示公函,否则也是说不过去的罢?”

原随道:“本不必如此麻烦,只是贺大人行踪不定,若不是原某今夜拜访燕大人,也不知何时才能与贺大人见上一面。”

贺泓清看向右边,燕惊寒对上她的视线摊开双手道:“原大人,我自己会走,不必劳烦您的人了,我比贺大人安分许多。”

捕快从贺泓清身上搜出匕首一把、香丸一颗,用软布托着送到原随面前请她过目,原随看了看那颗香丸,对贺泓清道:“贺大人令尊姓寸,这姓氏颇为少见。”

贺泓清眯了眯眼,缓声道:“辰州蛮族多奇姓,劳大人上心了。”

原随侧身避了避,捕快也随即退到两旁,又一人从屋外进来,眉眼温润,姿容秀美。面虽有倦色,亦不损其风雅。原随转向她道:“李大人,请。”

清平含笑回礼:“辰州蛮族改汉姓后虽多有古怪,但都是双字姓,这‘寸’姓却是单字,的确是少见的很。据我所知,也只有青庐山下有过这么一处庄子,全村人以‘寸’为姓氏,村名便叫做‘寸家村’,而与这寸家村一道的,还有一个言家村,不知贺大人可否听说过?”

贺泓清抬头看向燕惊寒,见她只是把玩着手中的火折子,好似对周遭全然无感一般,不禁心中急躁。

原随神色凛然道:“正如李大人所言,青庐山上言、寸二村在百年前就已经并入其他村落,村中百姓也流入他乡,早已不复存焉。”

清平转头看向燕惊寒,道:“惊寒,我记得令尊名讳言,不知可是我记错了。”

燕惊寒笑笑道:“不,你没有记错,我父亲的确姓言,祖家便在青庐山附近的村子。”

贺泓清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燕惊寒摘下头上官帽,不知是嘲笑她还是自嘲,道:“别这么看着我,贺大人。刑部都已经查到这了,你说,难道她们还什么都不知么?”

清平看着她颤抖犹自不知的手,思及往日在长安求学时的种种,想到燕惊寒父亲待自己的种种,突然觉得眼眶微热。

燕惊寒仿佛有所感应,对她勉强笑笑道:“我父亲前年已经离世了,这些事情,他也不会知道,自然也不用再尝一遍其中的苦楚。”

荫蔽树林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几人拨开树丛,打了个哨响,警觉地向四周探了探,这才回身步入林中。未几,林中再传来悠长的哨声,先前那几人抽出长刀,领头的女子试探地吹了一声,对面马上回应,并有人辅之暗语,领头的女子问道:“是赤白音大人吗?”

东边的树丛移开,数十人众星拱月般护卫在一名女子身边,那女子眉目深邃,挺鼻高额,且眼瞳幽绿,一看便知不是代人。她身着火红长袍,眉宇间笼着y郁,恹恹道:“毕述神使呢,她人又在何处?”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赤白音身边的人纷纷抽出长刀,警觉地看向来人所在。

“赤白音大人,”一道女声传来,“我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赤白音下意识地转动着手上的宝石戒指,眯着眼道:“毕述神使,我有一问想请教你,那间供奉阿月来的祭室,为何无端就毁了呢,不知是否与你有些干系?”

树叶分开些许,萧萧树影中隐约露出一人身形来,对赤白音答道:“当然不会,阿月来同为金帐供奉之神,我一向是极为尊崇的,怎么会毁了她的祭室?”

赤白音冷哼一声,对她所言虽深有怀疑,但仍是命手下收了武器,道:“算了,不过一间祭室而已,不过是阳竺长老那里尚有些麻烦,我只是想去看看有没有‘神身’的记载。”

金帐将供奉主神的庙宇称为‘神身’,意为神降世之处。毕述从树叶下走出来,手中握着一把黄金宝石短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不用找了,阿月来的‘神身’就在那座山里。”

赤白音神情一变,皱眉道:“你既已寻着,为何还不快些进山?”

她转着戒指的手用力一捏,声音拉长道:“难不成你是在拖延时间?毕述神使,我们之间曾有血誓,你帐中那些不大安分的长老可都是我帮你处置的,怎么我要的东西,你却推三阻四不肯给呢?”

长刀出鞘声再度响起,杀气惊飞了栖息在树上的鸟雀,毕述把玩着手中短杖,戏谑般道:“这里,是代人的国土,不是那些西戎人的地盘。”

短杖指向北边,毕述道:“云策军就驻扎在那里,赤白音长老,你要我怎么去取?学鸟儿飞过去吗?”

赤白音扯了扯嘴角道:“我不管你要在这里做什么,但我只为了带回那箱经卷,如果不是这个缘故,这些人如何能受你调遣?”

“我当然不会忘了血誓,定会助你登上长老之位”毕述淡淡道,“但大法师在世时从来都不赞同金帐cha手王庭政务,而阳竺长老反倒全力支持王庭开战,结果如何?王庭如百年前那般又输了一次,贵帐长老们却指责起了我们,阳竺长老随之提出分权之事,要将阿月来提至主神位,一并同侍,再无主从之分,这又是什么道理?”

赤白音冷笑道:“分明是贵帐中途又出来横cha一脚,监军派去的难道不是你们的人?阳竺长老毕生夙愿便是望能看到金帐再现百年前两神并立之景。而自从你们神帐掌权以来,我们只能于驻守南荒之地!阿月来转生祭礼我们都无从过问,致使神位空失一百五十年!到头来你们却选了这么一个——”

她咬牙切齿地望向毕述身侧,怨毒地道:“她如何配得上?”

毕述一挑眉,摸了摸身旁女孩的头发,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继而温柔地道:“那是因为,我曾经选的那个人,她并不想侍奉我。”

赤白音深吸了口气道:“毕述神使,阿月来是我们的主神,其转世同体视之,不必去侍奉于谁——”

“但她如今是我的神侍。”毕述漠然地打断了她的话,“金帐人人皆知,教义中也是这么写的。”

赤白音看着她手中的短杖硬生生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厉声问道:“这些我不与你争辩,我只要带回三百年前岚良长老来此地传教带来的经卷!如今你既然知道了‘神身’的所在,为什么不去?你们不是在此地费了无数心血吗,那两个村子的人呢,如今就没有能派上用场的吗?!”

毕述道:“言寸二村虽百年前借着调动之便潜伏多年,但归根到底,也只是‘鱼群’而已。要命令这些‘鱼’去做事,就要找到‘头鱼’。”

作者有话要说:金帐爱豆之争了解一下!

小声地说,我要恢复日更了,欢迎来鞭策懒惰的葵葵!

第185章一眼

九月末的黔南仍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长廊外绿树繁茂,在月光下焕发出无穷生机,这让她不禁想到长安如今的景象。长安九月已至深秋,霜寒天薄,秋阳不复温暖,唯有金芒明亮如昔,遍洒恒州大地,为原本破败凋零的景象镀上一层虚幻熙光。

这一切看似繁荣如常,更胜于往昔。但不过数日,随着秋霜再降,终将显露出底下暗藏的颓败。

清平收回思绪,只觉得那景象如同一个不详的隐喻,无端让人心惊。她想到这些年所经历的种种,那些散落在记忆角落中,极为不起眼的细节都被方法数倍,原来有许多事情早已经有了预兆,只是她身在局中,到底难以参悟。

从她出使西戎开始,便踏入了一场ji,ng心谋划的布局里,从世家到朝堂都已落入局中。所谓的神也好,人也罢,皆因欲念所生,受贪执所驱,这才有世世代代的仇怨,鲜血覆盖旧血,封尘在浩瀚史卷中。

缘由何起,复归何处?

房门被轻声叩响,随从在门外道:“大人,原大人请您过去。”

清平正了正衣冠,道:“我知晓了,这就去。”

侍卫挑着一盏灯笼,将今嬛引入签押房后在外驻守。今嬛面色凝重,进入签押房中先向清平与原随见礼,而后道:“原大人,我依你所说,带着新绘的水纹图前往梁州牧行辕处拜会,请教她辰州河道变化如此之大,州府为何不向朝廷递交新的图纸一事。但梁州牧却说,辰州州府每年都向朝廷递交新绘的水纹图,皆由她亲自监管所绘。而我们工部竟是不曾见过新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六州州府奏折从前都要先经内阁才会到六部手中,不必多说,定然是内阁出了问题。清平沉默地立在一旁,蓦然想起来,若是朝中出事,那楚晙岂不是……她惊觉自己多日未曾想过这个人的点滴,到底是因公务繁忙无暇分心,还是刻意压制。但此念才浮上心头,仍是如从前般熟悉,毫无生分之意,那人仿佛就在窗前月下,怀中落满清辉,含笑而立,一如往昔。

清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指尖按进手心中,才将思绪勉强拉回,便听原随关切问道:“李大人,可是有哪里不适?”

清平摇摇头:“无妨,原大人请说吧。”

原随缓缓道:“今夜请两位大人过来,是因为所查的案子已经有重大进展。但此案涉及甚广,横跨百年之久,且涉及朝廷世家繁多,故而未曾查明之前,无切实证据时,并不能告之于今大人,而非是有意瞒着大人。”

今嬛闻言道:“刑部办案自有规矩,原大人不必多言。”

原随请两人落座,而后道:“繁缛礼节便免了,事态紧迫,先将来龙去脉说个大致,好让两位大人心中有数。事情要从百年前说起,朝廷为开垦辰州荒地,从其他州迁人口至此,借着此中机会,有细作光明正大谋得我朝户籍,混入辰州地界。”

今嬛疑惑道:“难道是西戎人?”

原随道:“这些人并非出自西戎氏族,而是金帐。”

她起身向清平一拜,道:“关于金帐之事,还需劳烦李大人为我等解惑。”

清平避开她这一礼,平复心绪后开口道:“西戎金帐王庭,以金帐为尊。此教遍布广泛,至今应已有数百年,论渊源深远可与大国比肩。金帐其名意为俗世神国,凡信徒所至之处,皆为神国所在,信者无数,则国界无疆,自然凌驾于王庭之上。”

“原大人曾言金帐以传教之名,行窃国之事,亦企图入我朝立教传法。但中原毕竟以礼法为大,开宗祠、立明堂,多信奉先祖,不敬外神。金帐在我朝谋求不得,便转向扶持西戎氏族。”

今嬛显然大受震撼,清平接着道:“三月朝觐之际,东南诸国入京觐见,私随使团入京的古里国师无故暴毙于下榻行馆之处。陛下命礼部协同刑部一并办理此事,而国师之所以私随使团入朝,是为了到圣地朝拜,这圣地就在辰州境内。而古里国师得神使点化,赐下经文一卷,以助其修炼。我与原大人在国师尸首旁发现一张残缺的经卷,其上文字正与金帐中经卷所用一致。”

她脑海中闪过那串碧石珠串,淬毒般充满恶毒的幽绿仍在眼前:“两位大人也知道,我曾奉命出使西戎王庭,也到过金帐,且遭困数月,对金帐也略有所知。”

今嬛眼光微闪,恍然道:“可见西戎不过是金帐暂栖之地,而连海岛小国亦受其害。我代国地处中原,疆域辽阔,此贼觊觎多时,定是安cha了细作。”

原随亦道:“今大人说的是,云州战后,周帅也作此推测。金帐于我朝仍有党羽潜伏。审时度势,或与世家勾连渐入朝中,或潜于百姓之间,伺机以待。”

今嬛背后一寒,思忖道:“若如大人所言,上至朝堂,下至江湖,皆有其教党羽的踪迹。若等到起事的那天,岂不是一呼百应?这着有些实可怕。”

清平颔首道:“今大人所言不错,金帐蓄谋已久,三百年前的国战便由起主导,西戎千晖族率兵从云州而入,险些攻进恒州,直指长安……这就是金帐党羽潜伏于我朝,里通外应之效。本以为可以借西戎之力攻占我国,未料西戎贵族争权内斗,后防虚设,反被云策军从后方攻入。”

今嬛微微松了口气,看了看她二人道:“此教党羽呢,是否随战败一并覆灭?”

原随缓缓摇头道:“贺州一役,州牧吴昌允应有所觉察,曾上疏朝廷请求各州于战后彻查户籍,一防流民生事,二防细作再入。也是在这之后,朝中加强了对官员的核查,升调皆要细查身家,也是前车之鉴。残余党羽藏匿民间暂且不动,保留势力,静待金帐指示,再行复出,后来的洪波之乱也是由此埋下的祸端所致。两位大人,这都是我在贺、辰两州细查卷宗繁复推敲所得。但百年之间终究太长,卷宗多有缺失,未能详尽列证。于案情有关的前事,也只能了解到这里。”

月色冷寂,漫入窗扉,撒落一地清辉,遥闻夜色中传来打更声。清平没说话,看今嬛脸色,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震撼,恐怕一时半会也难以消化此事。

不过也是,当初她才摸着这一切的边缘时亦觉动魄惊心,如同夜雨行船,只闻撼天涛声,明身处险地却不知要何时倾覆。

清平接着原随的话道:“金帐授意部分党羽在辰州传教,蒙骗信徒倾尽家财舍身入院侍奉,待其根基稳固后,在山中建造一处朝圣之地,并蓄养兵马,广纳信徒,几成小国,并故意激化百姓与官府矛盾,伺意生事。时值边疆局势不稳,西戎时常在边境聚兵挑衅,朝中亦有动荡。教派察觉此等时机甚好,便趁机起事,妄图割据辰州,复立神国。幸而朝廷增援迅速,这才将其势力一一扑杀,这便是洪波之乱的始末了。”

今嬛听后略一沉吟:“多谢两位大人为我解惑,但我还有一事不明,方才李大人说洪波之乱中该教授意部分党羽为乱辰州,那还有另外一部分人,又是在何处?”

原随与清平对视一眼,原随道:“不知今大人可否听过‘八荒’?”

随着黄叶凋零,复入尘土,清晨白雾弥漫,秋霜攀上瓦片,为宫城蒙上一层冰冷的霜色。

连阳光都仿佛失了温度,稀薄的金芒泻入大殿中,只照亮柱上半幅楹联。明光中浮动着金色的尘埃,与宫殿相比是如此的渺小,却像是居住在此间之人难以企及的渴望与眷恋。

宫人们步履轻缓,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地从殿中走过,没一会照例是太医请脉,还有几位内阁大臣奉诏入宫,宫人们来回忙碌着,好尽快将扫除完成。

皇帝于前日方才转醒,而此时朝中已有不少支持内阁复出处理朝政的声音,眼看六部尚书就要支撑不住,就在这个关口上,宫中传来消息,经过太医院半月诊治,陛下已经醒来。

楚晙坐在桌前翻着奏折,卧病修养的这半月中名义上虽是恭王楚昫领着六部暂理朝务,但其实依旧是她在背暗后批示奏折,这才使得朝堂不至于太过混乱,却也将这水搅合地足够浑,什么牛鬼蛇神轮番登场,暗卫送来的密报便已堆了一桌。

她将那些人的动作尽收眼底,心道真是放肆之极。

刘甄端了碗莲子羹过来道:“待会内阁的阁臣就要进宫了,陛下不如先更衣,回床上躺着罢。”

楚晙一口饮尽汤羹,皱眉道:“下次叫御膳房别放糖了……辰州有没有加急的折子送来?”

刘甄想了一会道:“好像有,是工部侍中今嬛今大人的折子,今早刚送来的,连火漆都未曾开封。”

楚晙揉了揉额角道:“拿过来看看罢,别耽误了事。”

刘甄将纸封取来,又去拿裁纸的银刀。楚晙嫌麻烦,直接动手撕开外包的黄纸,打头第一本便是今嬛为太庙择地一事所呈的奏折,太庙的事情楚晙根本没有放在过心上,她原以为这些加急的奏折中会有原随的奏报,没想到只是今嬛所奏,当即失了兴致,便随手放到案边,不曾想从中掉出一封大红绸封,鲜丽的色泽衬地满桌奏折都有些暗淡。

今嬛这是把什么东西给送过来了,难不成还借着职位便利夹带私物?

既是不是奏折,那便与朝务无关。楚晙也没兴趣去看,本打算将它放到今嬛的奏折中,想日后再发还她便是。

但不知为何,她竟鬼使神差地打开来看了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嗯床塌了我更新晚了!

倒霉作者的倒霉日常,别问为什么吻我就是!

第186章寿酒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

原来是封婚书。

楚晙合上后就要放回去,忽地想起今嬛好像已经成家了,她当即有些疑惑,难道这婚书是原随呈奏,今嬛顺带一并送了过来。这样似乎也说的过去,朝中四品及以上官员嫁娶皆要向司部报备,如侍中这等要职还呈奏御前,等皇帝批示。

想到原随那张呆木的脸,原大人刑部出身,三句话从不离案子,所行之处命案丛生。坊间已将她谣传为夜访乱葬岗,与腐尸对卧的奇人。楚晙原以为她会要与刑部大狱过一辈子,万万没有想到老铁树还有开花的一天,心中啧然感慨了一番,再次伸手取过那封婚书,执起朱笔便要在空白处落下批示。

她的目光扫过“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载明鸳谱”后的签名上,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手中的笔啪地落在桌案上,朱砂渐渐晕开,远不及她眼前的这本婚书刺眼。

邵洺,李清平。

两人名字并立相依,仿佛真如一对恩爱壁人般。楚晙深吸了口气,又将那李清平那三字仔细辨别了一会,感觉胸前发闷,额角突胀起。

果真是清平的字,她如此想道,并非是什么人伪造的,真真切切是她的字。

说起字,清平小时候的字可不比现在。她虽聪颖稳重,课业好,学的快,唯独这手字,却像开蒙时的稚儿,毫无章法地忸怩在一处。当年自己是手把手的教她,一笔一划书于纸上。那么小的人,连手也是小小的一团,握笔时还会不稳。如今想起,这些情景仿佛就在昨天。若她写错了字,却不像寻常孩子那么局促,也不看人,只是接着去写下一个。

她在难辨的旧日光影中去寻她的样子,一张张的临摹,一字字的用心。是否在那些分离的日子里,她也是这样静坐在窗前,寒来暑往,如此年复一年。

她的确错失了许多,如今想来,那些只道是最寻常的日子,却倏忽而逝,再也不能折返。

那封婚书被她捏在手中,朝臣请婚本就只是个过场,若有心为之,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阻止。

是了,清平如今也该娶夫生女,开枝散叶,于情于理,都是应当。

楚晙将绸封拆下,将那纸婚书攥在手里,指尖微微发白。

她的桌上呈着朝堂中的蝇营狗苟,呈着前朝旧事,呈着天下社稷,黎民苍生,呈着六州十八郡。而这一切全部加起来的份量,都比不过眼前这张薄薄的纸。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再难勘破的局势,都不过是贪心执妄而生出的种种。说到底,复杂的始终是人心,一念之间,便不复往昔。

楚晙面色如常,修长的手把那张婚书翻了一面,她的目光再次停留在末尾,眼中浮动的情绪晦暗难言,手指微动,兹啦一声将婚书撕成两半。

纸张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她眼瞳中似燃起了一簇火,猛然将满桌奏折扫落在地。

刘甄去取银刀回来,却见满地狼藉,一时惊住了。

楚晙轻轻叩了叩桌沿,平静无比地转向她道:“叫人将这里收拾好,内阁的人到了没有?”

刘甄道:“传报的宫人回话,已经入宫了。”

楚晙手顿了顿,冷冷道:“让她们先在偏殿候着,现在去把天枢叫来,朕要问问她,朕让她派人盯着李清平,为何却有事没有呈报?既有一事未报,必有更多的事隐瞒。”

几位阁臣奉诏入宫,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在偏殿等了许久,才有宫人来请。

甫一入殿,先闻到清苦药香,迎面走过几位太医,皆是神色匆忙的样子。接着刘甄缓缓踱出,行礼道:“几位阁老请罢,太医方才为陛下施了针,如今陛下已经醒了。”

殿中燃了香,驱散了药气,仍被一种难言的沉闷笼着。宫人们推开殿门,好让光照进来。寝殿中放着一架巨大的屏风,隔绝了阁臣们的视线,只听见有人说话,但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没一会恭王楚昫便从屏风后出来,她面色苍白,眼窝发青,显然是没怎么休息过,见了阁臣们道:“陛下圣容有碍,为防失礼,便设屏风与诸位议事。”

阁臣们跪下对着屏风行礼,道:“臣等参加陛下。”

楚昫看了眼四周道:“沈阁老呢?”

一位阁臣出列,道:“回殿下,沈阁老她抱恙在身,不便面圣,请臣等向陛下告罪。”

屏风后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声,楚昫转身看了一眼,继续问道:“那严阁老呢?”

“严阁老年事已高,腿脚不大利索,如今下地都有些困难了,是以早早就向吏部告过假了。”

幽幽的叹息声从屏风后传来,阁臣们皆垂首敛容,竖起耳朵去听,只听一人道:“严沈两位阁老年纪大了,人老了,都不容易,是该体谅。诸位爱卿也是,公务虽是繁忙,但还是要多多保重。”

阁臣们心中一惊,竟然真是皇帝的声音。

她们此行而来,就是为了看看皇帝到底是不是真的醒来了,若是皇帝醒了,内阁难道还会有重出的机会吗?

那么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皇帝到底病的如何了?

楚昫快步走进屏风后,又出来吩咐宫人道:“陛下说将屏风撤了。”

屏风被搬走,露出了半卧于床的皇帝。她脸色极差,病恹恹地靠在软垫上,微微睁开眼睛,虚弱道:“朕近来缠绵病榻,时常做梦,昨日竟是梦见了先帝……好似是先帝大寿,朕与几位皇姐都在宴席中饮酒。先帝云‘此酒有长寿之意,宜多饮为好’,朕在梦中只觉醺醺然,待醒来以后,仿佛已是十分久远的事了……”

病时梦逝者,无论无何都有些不详的意味。

皇帝轻轻抬起手,这个动作好像费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宫人们皆无声跪地,楚昫亦跪在她床榻前,皇帝缓缓道:“召诸位前来,是为了商议立太女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生病发烧来姨妈,只能更一点了,抱歉抱歉~请大家原谅……

第187章倾尽

天色微y,好似又要下起雨来。黔南郡衙前侍卫清点完人数,而后向原随禀报。清平换了身骑服与原随同站在门边,周围的人都知道两位大人有话要说,极有眼色地退到三丈外。

原随偏过头去道:“李大人,昨夜长安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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