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作者:看长亭晚
第47节
清平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你可以下去,不过马上要入夜了,就先别靠近那座城了。”
赵元虽急于想知道这碧落城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但也明白此时不是好机会。她点了点头,将目光从水雾之上的琼台玉宇里收了回来,继而跟着侍卫们下了台子。
一旁今嬛下了几步台阶,蹲在地上摸了摸阶面,她站在下面向四周看了一会,又一脸凝重地回来道:“若是此地曾遭水淹,这水势恐怕已经与此台平齐。”
清平轻轻颔首,道:“大人可曾记得百年前的洪波之乱,那时候辰州也是暴雨连月,水患肆虐,死伤无数。”
今嬛道:“我记得也是从这件事开始,朝廷才在辰州广修河道。堵不如疏,与其将河堤越加越高,反不如修河引水,清淤建坝。”
清平一顿,低声道:“若是如此,那此山中也的确是遭水淹没过,必然不会有什么活人了。”
今嬛看着侍卫们穿行在山下的残垣断壁中,与这片腹地相比,她们的身影实在是有些渺小。不难想象出此处曾繁荣时期的景象是何等震撼人心,当滔天洪水涌入山中时却转眼成了人间炼狱,她心有戚戚焉,叹道:“邪教作乱,居住于此的百姓又何其无辜……”
两人站在台上迎风而立,此时夜幕初垂,漫天晚霞即将散去。唯有碧落城所在之处仍是雾气朦胧,赤朱丹彤。飞流而下的急湍倒映着满山余晖,如溶金彩锦一般灿烂之极。大大小小的瀑布呈半环状悬于此城之下,在将尽的晖芒中幻化做无数道霞光,将此城托起。而碧落城影影绰绰屹立在群峰之上,背依光焰柔和的云霞与初上的夜色,平添了几分神圣悠远。
这景象叫人心旌摇曳沉醉不已,但一想起此城之下埋于淤泥水道中万千无辜之人的尸骸骨殖,再看那瑞气垂条之地,只觉得是说不出的诡谲可怖。
待到最后一丝金红消失于群山之后,山间雾气朦朦,慢慢将那片墟地遮掩住,先前那几个在下方搜寻的侍卫也折返回来,领头一人道:“回禀大人,这下边泥地shi滑,卑职等走了半个时辰,才堪堪到了对面山脚,那山上高处有些屋舍仍在,顺着山道向上,在山凹处寻着一处庙宇。”
清平问道:“可否进去看了?”
侍卫答道:“卑职们已经进去瞧过去了,里头摆着香台神像,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东西。”
清平沉吟片刻后道:“那庙中难道就没有暗门通道之类的?”
侍卫回道:“这,卑职们不曾见着。”
清平将赵元提溜到一旁,问她:“你也跟着去了,难道就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赵元满头都是灰尘,闻言小声道:“大人,我……我也没看见啊!”
清平怀疑地看着她:“真没有?”
赵元点点头道:“没啊,那庙里干干净净的,就一个香台一座神像,到处都是灰!若真发现了什么,岂能不禀告大人?”突然她如同想起什么来一般,从袖中取出一只盒子,道:“不过我在那香台下寻着一个盒子,这才落了满身灰。我斗胆猜测,这盒子既然放在香台下的暗柜里,应当是极为重要之物,便不曾打开,就等着呈于大人过目。”
清平眼神瞥过那几个侍卫,低声道:“临行前原大人与你说了些什么?”不然赵元怎么会拿了盒子偷偷藏起来,而不是交给那几个侍卫。
果然赵元眼神一震,显出几分清明与警惕来,舔了舔嘴唇道:“……原大人让我告诉您,这里有‘鱼’!”
清平与她对视,终于明白赵元一路过来为何表现的如此痴痴傻傻了,还经常故意走到绝路,平白浪费了许多时间,这恐怕都是为求自保装出的样子。原随说有鱼,这个鱼的含义,别人不懂,她却是十分明白的。
赵元也是机灵,虽然不明白原随这句话的指代,但也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故而一路装痴卖傻,尽量让自己显出对内情的一无所知来。她取出盒子,肩膀看似抖的厉害,但手却非常稳,一下塞进清平袖中,随即立马跪倒哭诉道:“大人,小的什么也不知啊……大人,这山中y嗖嗖的,不知死了多少的人,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横竖这城又不会跑……”
清平心道你可比谁都想知道这城里是个什么模样,哪里还会跑。但做戏做满,她佯怒道:“胡言乱语些什么,下头什么都没有,哪里来的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
说话间她将盒子藏进袖里,正寻思着要不要一脚踹翻赵元,好做做样子,忽地一人道:“大人……那,那那是什么?”
只见群山暮影里,昏暗的废墟间,陡然浮现出几点幽蓝,鬼气森然,无声无息地飘浮上来。山风掠过,一阵雾气移来,那几点冰冷的光霎时不见了踪影,正当众人歇了口气,却见浓重白雾里又浮出幽蓝光点,从四面八方缓缓飘浮而起,顺着风向轻轻摇晃,下头的山谷被这诡异的光照得亮了起来,到处都是凄离的鬼光,仿佛冤死者还在留恋旧日的故地,徘徊在废墟间不肯离去。
这场面着实有些唬人,清平自顾自坐在火堆旁,将火添亮了些许,道:“今大人,过来坐坐吗?”
今嬛才被满山的鬼火骇了一跳,见她一脸冷淡地坐在火堆旁,头重脚轻晃悠悠地走过去坐下,却听清平道:“shi地向来多有磷火,也没什么稀罕的,不过是说明这地方的确遭水淹过,但泥地仍shi,是不是说明水才退了不久?”
一说起这个来,今嬛顿时回了神,理清思绪后道:“确实如此,这山中的河,应当的怀河的分流,从咱们进山处流入,然后再从山中流出。如我没猜错,这青庐山应当是伏龙山同走向的山脉。”
清平捡了根树枝折成三段,道:“此山地势是不是如这根树枝一般,近似台阶?”
今嬛比划了一下:“不错,的确是如此!”
清平接着问道:“那这山中若是蓄满了水,想来也是因为怀河水势上涨,分流不及,才将此地淹没的罢?”
今嬛道:“此地奇就奇在此处,若是没有上面那个湖蓄水,没有山拦住,恐怕此地早被淹没了,但之所以能留出一个腹地,是因为有人开凿了山中河道,将水从两旁引出,才使得这里不至被淹没。李大人也见着那些瀑布了,那些原本就是山中的河,只是被分流了罢了。”
一个念头飞快地从清平脑中掠过,为什么金帐要寻找这个地方,碧落城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她们这般大费苦心的去寻找?她隐约有了一些头绪,若无其事般道:“如果要修河道,想必定要将河水拦截住罢?”
今嬛立刻道:“自然,辰州的河道便是这么修的。”
清平道:“此地若是被淹没过,水也不该这么快便流出了罢?”
今嬛连想也不想便答:“那就改道分流,一点点的改,将水引出去。”
这话才说完,她先是一愣,竟然想起那桩事情来,入辰州时她曾勘测过辰州河道,与早些年辰州上呈工部的有些出入,而两幅图最大的不同之处,正在怀河上!
怀河流经三郡,河道众多,途径诸多城镇,是一条非常重要的河流,辰州主城昭邺的护城河便是其分流之一。经过历朝历代的修缮,此河已经变的无比温顺。但今嬛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这条河出了什么问题,那辰州又会陷入怎样灾难之中。
清平比她想的更远,修河道截断水流,单凭神院之力是万不可能,若无官府出面召集工匠,这等浩大的工程要何时才能完成?正如这个山中之国的存在,从建造开始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如此巨大,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难道就没人能够觉察吗?以此而推,早在洪波之乱前,或许更早,金帐已经勾连了一些人,许以重诺,这才让那些人为利益所驱使……
但如今已经过了百年之久,为何金帐还能这般肆无忌惮地在辰州掀起风浪?
两人各怀心思,都不约而同的止住了话头,转身背向歇息去了。待到众人都睡的差不多了,清平才取出袖中那只盒子,原来是只银盒,封口处有层薄薄的火漆,一摸就碎成粉渣,想是年代久远的缘故。盒中放着一卷发黄的纸,也不知这纸是什么材质,竟然没有破碎,上头的字迹仍清晰可见,她慢慢展开,极快地扫过,蓦然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大名阿葵,读作阿丧。
丧丧丧,曲颈向天丧,葵葵浮绿水,胖鳍拨清波。
第191章栈道
天光将晓,山色朦朦,浓雾渐渐散去,但见万顷金芒覆盖连绵群山,将徘徊于峰顶的薄云染得火红。日初之时朝霞漫天,云气升腾,灿烂绚丽,叫人心驰神往,几乎忘了有多少冤魂葬身于这瑰丽景色之下。
清平想了一夜的事,天亮时才合眼睡了个囫囵觉,临了又做了个梦,梦里梦外搅合的她心烦难当,胸口发胀,醒来时也头晕目眩,缓了很是一会,才看清眼前的明光。听到右手边的动静她转头一看,正与今嬛目光相触,两人是同一副疲惫倦怠且心事重重的模样。
今嬛见了她张张口,欲言又止,清平在一处山泉边洗净了脸,这才清醒了许多,回过身去道:“今大人,你好像有话要说?”
今嬛将话在喉头滚了几轮,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事匪夷所思,更遑论说出口了。于是她硬生生咽了下去,牛头不对马嘴地道:“李大人来辰州公干的这些时日,家中亲友想必也是十分想念了。”
她说起亲友,清平首先想到的便是昨夜出现在梦中身影,一时间有些怔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开口的,心中那句话已经说了出来:“她也不见得会有多念着我。”
今嬛从这话中品出一丝赌气的意思,不由想起那封红艳艳的婚书,倒是自解了一番小儿女的痴缠情状,顿时用过来人的语气劝慰道:“李大人也不必这般去想。待此间事了,你回京述职,陛下御批后婚书奏效,不就可以朝夕相对了吗?”
清平睁大了眼睛,疑惑道:“婚书,什么婚书?”
今嬛只道她是少年人面皮薄,高深莫测地一笑:“你与邵家公子的好事,还有哪个不知晓的?桌案上那封婚书我已帮你顺道递呈陛下了,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喝这杯喜酒呀!”
清平木然点了点头,只觉是耳朵出了问题,脚步虚浮地随着今嬛下了台子,等站到谷中shi软泥地上时她才恍惚想起这件事的始末来。那封与邵洺的婚书本是作假,却真真正正署上了她亲手落下的大名!
她与邵洺哪有什么情,不过是虚鸾假凤罢了。一想到那封婚书如今可能就在楚晙的案头,她连勉强的笑也挂不住了,嘴角彻底塌了下来。但她仍是怀着几分侥幸的心思,万一楚晙不曾看着呢?这万一的侥幸也宽慰不了自己,心中反倒虚的更厉害。她怀着惴惴不安发狠一想,于情于理,就算皇帝再大,也管不到臣子的婚事头上去!但撇开情理不谈,她想起楚晙那双深沉的眼,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今嬛不知她心中所想,跨过一段深埋在泥土中的断墙,借了侍卫的剑向下拨弄开潮shi的泥土,又在墙角处挑起一根细长的东西来,她细细端详了片刻,道:“李大人,你瞧,这是水草。”
清平收了思绪,努力告诉自己就事论事,今嬛也是一片好心,要怪就怪自己不该把那东西随手放了……她认真看了看那根乌黑的东西,对着今大人一脸正气,有气无力地道:“是水草,不过已经干了。”
今嬛在这腹地中的废弃屋舍中来来回回走了许久,搜罗出一团零零碎碎的物件,她示意清平过来,道:“大水冲入此地时,居住于此地的人必然来不及准备,你看这些墙,都是东高西低,重些的家舍都是被冲到墙角卡住,可见当时那水必然是从西面涌入的。”
清平向四面望去,入眼处是如翠屏般的山峦,怀抱着这片腹地。从远处的山中蜿蜒出一道雪白亮线,在阳光下极为耀眼。她暂时平复了翻腾的思绪,感觉自己能正常开口与今嬛交谈了,主动问道:“那便是今大人所说怀河分支?”
今嬛以手遮眼,远眺她所指的方向,又向着河流交汇处看去,正是那碧落城所在之处,她道:“这条河的出口定然在那山的后头——”
她顿住了话尾,清平却知道她的意思,若是城下湍急水流处是这条河的出口,如今怕是已经堆满尸骸。
赵元忽地道:“两位大人,这山中只剩些残墙断瓦,便是再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倒是那座碧落城,学生方才看了看,却未曾见着有什么索道栈桥,又要如何过去呢?”
今嬛也想起来此番是为了这碧落城而来的,其他的事情需得放一放,便道:“寻路要紧。”遂吩咐侍卫去两边搜寻。
不过片刻几人回来,都说没见着什么路。清平目光扫过高处,只见一排排破旧的屋舍,虽得以在洪水中保存下来,却逃不过岁月的侵蚀,近半数的屋顶都已经崩塌,爬满了绿色的藤蔓。这些藤蔓肆意张扬地扩张领地,如同一张绿绒毯般覆盖了原本住人的居所,交错的翠叶之中,清平却看见一角飞檐。
几个身手灵活的侍卫顺着藤蔓攀爬而上,掀开青藤,露出一座小庙来,那庙只有人的一半高,檐角高翘,不知供奉的是哪位神仙。侍卫们又顺着青藤攀下,其中一人从腰间取下什么东西奉上,道:“大人,这是卑职方才在那庙中所得的,呈于大人过目。”
清平取过,发现是一只形状奇怪的鱼形玉雕。这鱼唇上有须,眼睛又细又长,额头顶着一只珠子,最为离奇的是,这条鱼竟生出了双手双脚,如人一般站立着,似乎在躬身行礼。
今嬛忍不住道:“这东西怪模怪样的,鱼如何能长出手脚?”
清平刚要点头,却听赵元在一旁小心翼翼道:“学生愚见,这鱼……看起来有些像人,怎地好似在笑?”
清平将这玉雕举高了些,日光下青玉碧透,显出一种温润的质地,端的是不凡。只是这么好一块玉石,竟是被拿来雕了一条如此古怪的鱼,也不知是何用意。这条鱼眼睛又细又长,嘴角上翘,两根长须飞在空中,配着它手上的动作,像个张大嘴咧笑的人,怎么看怎么古怪。
她问赵元:“这东西你见过没有?”
赵元瞠目结舌,摆摆手道:“我……学生哪里见过这个东西,我们云州人不吃鱼,嫌它刺多!”
清平啼笑皆非地瞥了她一眼:“你那本书上,就没什么指点?”
赵元很是用力的端详了一会这条鱼,约莫是用尽了生平挑刺的力气,将鱼从头到尾扫了好几遍,然后摇了摇头:“大人,我真是想不起来了……”
清平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便顺手塞给赵元,对她道:“那就多看几眼,兴许就能想起什么来了。”
赵元苦着脸接了,拿在手中怕摔了,只得揣怀里,她低头一看,鱼人翘起的嘴角似乎在嘲笑她,但那笑却有种不怀好意的味道,赵元背脊发寒,想起这地方到处都充满着古怪,便把怀中的玉雕倒放,只露出鱼人的尾巴。
清平心情好了一些,向着那庙的方向又看了几眼,觉得那庙有些高的离谱,似乎并不像是一个供人参拜的地方。她心中有了大致推测,询问今嬛道:“今大人,不然你便留在此处,我先带人上去看看?”
今嬛抬头看了眼庙所在的高处,道:“李大人可是觉得那处会有路?不如一道去便是了。”
众侍卫开道,以长剑清除藤蔓,终是在山间寻得一条模糊小道,不必劳烦两位大人姿态不雅地一同攀爬了。只是这路又窄又抖,且十分滑脚,清平低头一看,泥土被她踩落后,原来脚下是用细小圆滑的石子嵌就的道路,那些石子隐约拼出一条条小鱼的形状,又以黑石点缀为眼,区分首尾,正向着高处的小庙。
清平借着侍卫的手攀上时想到,原来这窄小的路,竟是一条神道。
这小庙依靠着半壁山石,庙里除了灰什么也没剩,清平拨开地上的青藤,依旧是一片荒芜,丝毫不见路的痕迹。
她看向云巅之上的城池,难道这座城真是凭空建造的,当时居住于此地的人若要朝拜,总不可能飞上去罢?清平的目光落在四角上翘的庙顶,上头铺着琉璃瓦,看起来格外醒目。与庙里相比,这瓦片上的灰尘几近于无。今嬛四下一扫,见到处都是青藤,对搜寻的侍卫们嘱咐道:“脚下小心些,别踩空了。”
这地方不过巴掌大,侍卫很快就返回了。清平在庙边站了一会,本想说下去再复计议,转身间却涌来一阵风,吹的她鬓发纷飞,但此处恰在避风的山坳处,怎么会有风?
那风过了便消失了,清平向着风来出走去,正巧在那山壁边上,她拨开密密麻麻的青藤,山体之中,露出一条天然的裂口。这裂口不大,只能容一人出入,清平将手放在裂口边缘,果然感受到一点风,说明此处必有一条通道。
她随即唤来侍卫将裂口处的青藤割了大半,借着光,能看到里头似乎有道台阶。而台阶之下则是黑暗一片,什么也瞧不见。一侍卫手持火把领头,引着众人进入缝隙。初时极狭,需侧肩而行,待下了一段台阶之后,才渐渐开阔起来,火光照亮两侧山壁,可见上头有固定火把的凹槽,显然曾有人来往于此。
这缝隙中时不时涌来山风,将火团吹出几缕红絮,她们走了近一炷香的功夫才见着光亮,终于到了出口。
风也越吹越猛,灌入她的衣袖之中,清平以手遮眼,缓了片刻才睁开眼睛。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处极高的山崖上,放眼是无边无际的森林,一条大河环绕流过,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好似一条玉带。飞鸟从群山间飞起,落在如云般的树冠上。山崖两侧的绝壁上布满栈道,这栈道铺在这等险地,依着山体形势向高处而去,兼有蒙络摇缀,藤萝交错而下。仰头只见一片雾气笼罩,却不知这山峰到底有多高,叫人叹为观止。
清平猛然醒悟,此处栈道,必定就是通往碧落城的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电脑坏了昂,这是手机码的,不知道排版是不是正常,今天的算昨天的,今天还有一更嗷嗷嗷嗷
第192章归虚
因是在高处,山风格外猛劲。清平捏住上下翻飞的衣袖,每一步都如履覆冰,走的份外小心,谁也不知道这栈道历经百年是否还能结实如故,浓白的雾气在她们周围漂浮,微微低头便能从栈道的缝隙间看见险崖深谷;茂密的藤萝从崖壁上垂落,开出的花引来许多蝴蝶,人走过便惊飞而起,扑腾的蝶翼上落下许多鳞粉,在日光中仿佛下了场金光闪闪的小雨。
走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领头的侍卫惊喜道:“大人,前头是处石洞!”
众人闻之皆振奋不已,石洞毕竟是在山体中的,比悬空在山外的栈道不知好了多少,清平缓缓吐了口气,嘱咐道:“不要太急,脚步还是放稳些。”
今嬛早年在矿山时也曾上过栈道,故而丝毫不畏,甚至还临风眺望山下的风光,闻言道:“李大人说的没错,不要心急,慢慢走,也不要低头看下面。”
侍卫们皆照着吩咐做了,一路虽行的慢,但也胜在有惊无险。只是赵元被吓的手脚发软,夹在两人之间被半推着走,待到了石洞之中,她一屁股坐在潮shi的地上,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回望方才行径的栈道,更觉心惊r_ou_跳。
许是风大的原因,栈道上传来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从洞里看去,日光明澈无比眩目。清平捏着袍子的手微微发僵,她无声地松了松指节,打量着这处山洞。洞中石壁呈半融状,丝毫不见人工开凿的痕迹,想来是天然如此。山洞幽深,亦不知通向何处,侍卫持火把照亮道路,纷纷拔剑而行,以防洞中有野兽藏匿。如此又行了不知多久,却听见细微的流水声传来,拐过一处弯,终于又见光明。
由洞中而出,清平先是觉得眼睫微shi,她抬头看去,四面皆是绝壁,水从顶上倾泻而下,流入一方深潭中。山壁上倒悬下许多藤萝,在水汽中更显幽绿,生满了山谷。在水潭上有个小台,摆着石案,似乎是作祭祀之用。水雾弥漫之中有条山道通向高处的山崖,清平很是用力的叹了口气,只觉得山山复山山,这一路都是在向上爬,叫人心力交瘁。她一边叹气一边打量这处地方,余光瞥见脚边,愣了愣道:“这是什么?”
赵元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还是鱼,大人!”
清平俯下身去看脚边的东西,这是一座石台,上头爬满青苔,她以剑削去些许,露出下头的纹路来,鱼鳞片片,果真是条鱼。
这鱼也生出了手脚,摆了个怪异的姿势,嘴巴长的老大,里头黑洞洞的,不知放了什么。清平用剑尖刮了些出来,今嬛靠近捏了点在手中道:“是油脂,这石雕应当是个灯台。”说着她起身感慨道:“此处真是穷尽造化之奥妙,不知昔日开山的是何许人也,竟能想出顺山势之奇险而为,于绝峰孤地另造一方天地,真是奇哉。”
清平听了不可置否笑笑,她爬山爬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对这地方实在生不出什么好感来。何况陡崖高峰山山相连,恶水环绕道道无尽,怎么看都像危险的地方。在此地大兴土木之人,若真是一心向神别无所求,那才是奇了怪了。
众人拨开藤蔓,向着水雾中的山道走去,每行十步便可见一尊鱼形灯台,动作神态皆不相同,这些石像都有着细长的眼睛,却未雕出眼珠,只是一片平白,似乎是有意而为,充满了y森鬼气。这路用石板铺就,十分宽阔,她们才走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将深潭抛在了脚下。但这路在一处石壁前分成两条,路口处各有一座石像,清平仔细看了看,道:“走右边。”
她刚要抬脚走,赵元却挤到她身边,道:“大人,万一是左边呢?”
清平看了她一眼:“左边的石像手持刀剑,右边的脚踏波涛,你说走哪里?”
今嬛颇为意外道:“哦,竟然是这样的?”
赵元难得硬气一回,坚持道:“若是真在左道呢?不如大人在此等上一会,让我过去瞧瞧看,也耽搁不了事情。”
清平见今嬛正兴致勃勃地打量着那两座石像,颔首道:“行了,不要废话,让两个人跟着你去,快些回来。”
赵元欣喜不已,朝她作了一揖,闪身踏入那条石道。清平听她脚步声渐远了,便站在今嬛身侧去看下方的深潭,这潭水不知有多深,从高处看形如漩涡,她瞥见从方才出来的洞口处掠过一道影子,嘴角轻撇,若无其事地与今嬛道:“今大人可看出什么门道了?”
今嬛起身拍了拍下摆尘土,道:“这石像不是本朝的工艺,但究竟是哪朝的也看不出来,若是胡濯胡大人在此便好了,她于金石颇为ji,ng通,应当能为你我解惑。”
清平还未答话,便听见左边的通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元匆忙出来,脸色格外苍白,明显是受了什么惊吓,见着她连礼都忘记行了,靠在石壁上结巴道:“里头都是死人!被吊起来悬空挂着,就和腊r_ou_架似的……”
饶是今嬛不曾见过那情形,也被赵元生动的描述给震着了,一时竟忘了言语,满脑子都是腊r_ou_架。清平捏了捏眉心,想笑又忍住了,对赵元身后两个侍卫道:“里头到底是怎样的情形,你们如实禀报罢。”
一侍卫道:“禀大人,这路的尽头是绝路,通向一处深谷。崖壁上架着许多木杆,上头的确是吊满了人。不过不是尸首,而是人头。”
“可能是从前处置犯事者的地方,取人头而悬,以示惩戒。”清平如此答道,“既然这条路不对,那么只有右边这一条路可走了。今大人,你以为呢?”
今嬛没忍住好奇向左道探了探,顿时觉得有失体统,咳了几声道:“依李大人所言就是。”
一侍卫在前开路,众人踏入右侧的甬道,这甬道平坦开阔,以石砖铺就,与她们之前走过的小道完全不一样,未行多久便传来一声惊呼声,接着便是刀剑铮然的出鞘声,开路的侍卫喝道:“是什么人!”
清平心中一惊,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一人回禀道:“前头有两座石像,卑职等错眼看成人了。”
清平快步走到前面,只见道旁立着两尊石像,石像通体漆黑,比寻常人高出许多,一眼看过去仿佛真像两个人站着,而前头影影绰绰,走几步又是两座石像,清平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不是她初入昭邺,在河道里见过的那座石像吗?
想到这里她看向赵元,赵元也似乎想起来了,小跑到她身侧道:“大人,这不是咱们在船上见到的那个神像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山里?难道说……”
清平微微偏过头去淡淡道:“慎言。”
赵元将那句话吞回自己肚子里,注视着道旁的石像继续向前走,这石像皆是低眉敛目的样子,头簪鲜花,衣带飘逸,细长的眼睛与那些鱼形灯台异常相似,嘴角弯起似笑非笑。
赵元无意中瞥见这石像的袍子下,眼角抽了抽,小声道:“大人,这些人怎么都有鱼尾巴,难道……难道是她们吃多了鱼?”
今嬛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听到这等妙语,不由对赵元刮目相看。清平也看见了这些石像衣袍下的鱼尾,她没说话,顺着甬道继续向前走了几十步,而道旁的石像面容也慢慢发生了些变化,嘴巴咧开眼睛瞪圆,有獠牙从唇下生出,好似妖怪一般。
这些石像都低头看向她们,仿佛马上就要扑身而下,石像双眸都未雕眼珠,看起来森然冷酷。然越走越能体会到这种变化带来的压抑,到了路的尽头,便见一截台阶被分为三段,中间最宽的那段铺满人骨,台阶向上延伸,通往无尽光明所在。
清平吩咐道:“走边上些,不要踩着中间。”
不必她叮嘱,也没人敢踩过一地尸骨走上去。赵元已经练出了些许胆量,此时面对一地骨头也充满了求知欲:“大人,为什么这条路不能走?”
清平手指搓了搓,感觉赵元的胆子越来越肥,说话也不再顾忌上下尊卑了。幸而今嬛注意力并不在这上头,若是换了原随来,恐怕赵元又要进天牢了,她想了想道:“以人为基,是为神道。你要是不怕死,等上去了,你自己顺着这条路走走试试。”
赵元缩了缩头,怯怯道:“那还是算了,我就是问问。”
出口处立着两尊更为高大的石像,石像的脚下踩着许多游鱼,刀戟交错,彩带环身,手捏法诀,呈拱卫之势,对到来之人怒目而视。清平屏气凝神从石像下走过,清凉的风夹杂着水汽吹来,她只觉得一片绚烂的光落在眼睫上,抬头看去,只见一道虹光横贯而过,在空中落下斑斓的光辉,化成一团无比绮丽的虹气,与周围翠绿的树木相互辉映,细碎的光点从空中撒落,仿佛凝结在了半空,叫人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
她呼吸一顿,只在这片虹气的尽头,伫立着一片恢宏的建筑,层楼叠榭背倚群山万仞,在升腾而起的水雾之若隐若现。
第193章镜花
穿过薄而透的虹气,云雾就在她们脚下,四面皆是一望无际的碧蓝天幕,行走间令人生出凌虚御风之感。
待靠近了那雕栏画栋之处,高台楼阁轮廓初显,清平这才看清这座城的样貌。原来她们此时所处之地乃是峰顶,正好能看见与峰顶相隔数丈下的两处空地,呈环形围绕在峰顶边缘。空地上矗立着密密麻麻的影楼。这些影楼空有外形,有墙无舍,不过是个模子罢了,只是在顶上铺了层瓦片,以木架支撑。加之此处甚高,又有水雾遮掩,才造出这座天空之城。
清平从来不信有什么碧落城的存在,此处山峰不过巴掌大的地方,若是真能建城住人那才叫有鬼。今嬛一路行来见惯奇技y巧,对这座建在群峰之巅的城池尚有期待,但如今得见却是万分失望,这座所谓的城不过是个空壳子,完全是糊弄人的。
而赵元站在魂牵梦绕的碧落城里,心中却无一点欢喜。她死死盯着那片墟地中的影楼,似乎要在脑海中补出一个想象里城池,但山风吹过,雾气散去些许,她的美梦也随之破灭,失魂落魄地踱回清平身侧。
清平见她手中捏着那本书,双目茫然地盯着虚空,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只得道:“这城虽是没有了,但——”
她手指向这条路的尽头道:“那庙不是还在吗?”
赵元呆呆转头看去,金芒之中一截白玉石阶延伸向上,一座庙宇立在碧空之下,为峰顶最高之处。脚踏台上,便能见群山巍峨纵贯东西;飞瀑急湍垂落而下,jian起琼玉碎珠,水雾源源不断升起,在日光下凝成万道虹光,悬于陡崖万仞间。
那座她们来时曾走过的山只能见到大致轮廓,云海茫茫翻涌起伏,庙宇宝刹金顶灿然生辉,飞檐斗拱,青瓦粼粼,古朴而内敛。今嬛另带着侍卫几人已经踏上台阶,正仔细看着什么。
清平不动声色地从她手中抽出书,随意翻了翻,而后塞进袖中,在赵元发觉前先一步走向庙宇所在。
今嬛正在在栏杆边向下看,见她过来笑道:“虽说这城是见不着了,但庙却有些意思,印证了我之前的一些猜想,李大人请看这里。”
清平与她并肩站在台阶上,每隔九阶便有一对鱼形石雕。这次的鱼未见手脚,是再正常不过的模样,被海浪托在空中,嘴上叼着一枝莲花,而与它相对的那只嘴上叼着宝石玛瑙。
今嬛伸手去拨弄鱼嘴上的莲花,只见她找准一点,手腕微动,这朵花便被轻易取下。她转动着手中的花,指着空无花蕊的花心道:“传言惠崇女帝降生之初宫中莲花一夜盛放,清香满室。但不知为何花中无蕊,便得赐名瑞。待其登基后,时人为避其名讳,花皆去蕊。我观这山中布局甚是ji,ng妙,虽有惊却无险,怀仁心行巧技,应当是出自温兆永之手。”
温兆永在坊间传闻中技已通神,能驱木牛赶车,跨木鸟上青天。撇开这些虚的不谈,她曾得惠崇女帝特召,参与乐安、昭邺两大州城布局设计,的确是位能人。
赵元的声音遥遥传来:“大人,不是没有险,而是危险的地方都已经给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