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语谰池上 书架
设置 书页
A-24A+
默认
第33节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章

李瑄城道:“九成。如果他不吃那些东西,就是十成。”

祁景凉便拿大袖去擦擦脑袋上的冷汗,这才安心地去了。

穆修白这才进到内间,往帐前一站,李瑄城便替人撩开了帐子。穆修白才得见人的病容,这人是瑶光,他依旧是一派少女般的眉眼和神色,即便他耷拉着眼皮,浑身脱了水似的干瘪。穆修白才觉得,自己确实变了不少。

穆修白自知自己面上不好看,便走到一旁去,怀中掏了个瓷瓶,倒出一丸药在手心里,案前倒了一盏茶,用俩指沾了些茶水把药丸化了,再用指尖一点点刮蹭嘴角下巴,把脸上的贴的须髯都撕了下来。

李瑄城凝神再查探了下脉,便道:“拿纸笔。”顾自报了一串儿的药名。

穆修白赶紧把那些假须子都揣到锦袋里,在人家案头借用了文房四宝,一溜儿把药方写了下来。

李瑄城道:“都记好了?方子给我。我到外间去。”

穆修白应声,将方子给李瑄城,这才回到了床头。穆修白其实和瑶光,原来他的原名是叫做尹乐——他们之间并没有多深的情谊。且穆修白本来性情便淡,更是如此了。

瑶光没有什么力气讲话,微微张着嘴,露出鲜红的有些病态的小舌。

穆修白想了想道:“尹乐…”

尹乐费力道:“你果然和他在一起。”

穆修白不明所以,道:“什么?”

“你走后……李大人来找过我,说你是他故人。”

穆修白知道必然是李瑄城去查他身份时胡诌的。尹乐继续道:“我后来才知道这人是有名的浪荡子。”

穆修白有些悻悻然,道:“其实没有那么糟……”

尹乐便笑了,笑得肩膀微微耸动,道:“你急什么……我可没有说他不好。他现在不是和你一块么。”

穆修白只捏着尹乐的软软的手,传达一些安定的情绪,并不言语。

“我便放心了。我本来以为你死了的,你没死,太好了。”

穆修白嗯了声,又道:“你也会好起来的。”

尹乐微微咳了咳,道:“……倒没有听说过虚泷侯擅医道。”

……

这厢说了这么几句,就见祁景凉回了屋里。穆修白便从床头站起来,微微一福,退了开。

祁景凉见穆修白脸上已经光洁无碍,调笑道:“我就说我会认不出来么?你这样可比方才看得好看多了。往日小王就说过,等本王开府,便要把你们都接过来,可惜你个没心肝的,不肯等我。”便要去摸人的脸。

李瑄城在外间的瓷盘上捏了一颗话梅,打到祁景凉的手腕。祁景凉手一缩眉头一皱,好歹是没有丢人地喊出声来。便向屋外道:“好你个李瑄城,看得可真紧。”

穆修白便退到外间来。李瑄城又捏了一颗向他道:“吃么,定勉这边的梅子是一绝。”

·

祁景凉之故,尹乐之故,李瑄城两人不得不在定勉停留数日。

穆修白长日在尹乐房中陪他。祁景凉时而也来看尹乐。不过他和李瑄城也有些话要讲。

穆修白道:“李瑄城,定勉王会把你在此地的事情报给京里么?”

“他不会。”

“为何?”

“我猜的。他不爱管闲事。”

穆修白还是很不安,道:“我们早些走罢。我直觉你不该和定勉王牵扯。”

李瑄城道:“我欠他人情,迟早要还的。往后就不会再见了。他也知道的。”

穆修白道:“真的语谰池主人现身了,你叫府上原来那位如何安置。无论如何,只会流出你在率卜的传言。”

再道:“尹乐将要好了,我们明日就走罢。”

李瑄城道:“好。”

☆、章三十九众生幻相(三)

灯火晦暗不明,时有山石遮挡。风声剌剌,金铁声起,刀光剑影在黑夜里闪烁。

那人的眼里也是跳动的灯火。

李瑄城本以为这场打斗会很快结束,然而没有。穆修白出剑剑剑是杀招。他竟然不知道这人的身法已经高明至厮。或者又是什么旁的原因——这人的眼睛里的火花摇曳,总有些真真幻幻,不明不白。李瑄城不敢轻敌,但是他直觉自己无力。原本他一挑一刺尽能使穆修白败阵,略使巧劲便能使他剑器离手。他对付此人易如反掌。

但今日却不能占到上风。李瑄城不敢以杀招相对,剑法虽凌厉而略有保守。他直刺则穆修白翻身避过,反手袭来凌空回刺。李瑄城眼见刀锋至,亮剑于前以劈为挡,穆修白却巧力一回剑走偏锋,只听得“噌”地一声厉响,两剑相接接于剑格。双方各不相让,身前倾,足顶地,就势拼内劲。

穆修白的内力丝毫不逊色。两人此般一拼竟也有些势均力敌之势。李瑄城心知他本不该有这般能耐,更怕他这般经脉逆行伤到自身。相持已久,故而撤力回收,一退数丈。

刀剑无眼,李瑄城怕伤他,有心容让,穆修白却趁他蕴劲回力之时杀将上来。这一剑剑势狠戾,李瑄城虽得抵挡,剑尖已经伤到了小臂,霎时殷红鲜血渗透素白衣料。李瑄城和那人拼得一剑,跃至人侧后站定,垂眼看了伤口一眼,这一剑虽割得浅,李瑄城的眉头还是不悦地一皱。

穆修白想必是入了魔障,退后站定,似未喘息便又再度剑指,脚下生风,剑法极快。李瑄城执剑而对,亦用了十成的功力。

兵刃相接之声乍起。

·

……

星罗棋布阵并不比璇玑道难走。

几处大机关也因为李瑄城的极高的敏锐度而顺利地察觉。

两人本已将接近山顶,只需要再过一处长藤结成的阵。

穆修白不识阵法,他只觉的这处藤阵比之前的阵都好过。他并不需要去顾着李瑄城,他只要防自己给李瑄城添麻烦。他执了一柄软剑,挽着剑花护在身前。阵法之内,总有些迷迷蒙蒙看不真切。耳边有呼呼的风声,那些雾障也叫人有些胸闷,可幸没有什么更大的异常。这里的藤蔓虽会袭击人,但到底不过是一介草木,具形体,也畏刀剑,不似幻生萝那般难缠。穆修白砍掉长藤,躲开有毒的荆棘,接近法阵的边缘时,那些迷雾才散去。

便见得一柄长刃破空而来。剑法凌厉且直指要害,穆修白起腕招架,只觉得虎口巨震,便退开两步。如是便退回了阵内。

四周依旧是伺机而动的藤蔓,宛若吐着信子的长蛇。他才发现李瑄城并没有在自己的周身。

穆修白微微喘着气。他可以感受到藤蔓背后尽力刺入的光线。他如今依然在这个阵的边缘。他没有找到李瑄城,但是如今之计,还是尽快出去。之前已经有人用剑逼他回阵内。这处的阵,想必也确是连云山这些机关巧术的收尾了。

穆修白握着软剑的手紧了紧,身躯凌空跃起,再度披荆斩棘。剑身才破荆棘,一柄长剑代替长藤与他兵刃相接,穆修白顺势推过去,侧身跃出阵法。刺眼的阳光让穆修白有一瞬不能视物。他握着软剑的手只在周身招架,对面的剑气仍旧伤了他的小臂。如此十数招,渐渐视物后,才见一个少年持剑和他过招,那少年十五岁上下,手臂和脚踝都缠着色彩艳丽的缨子。

穆修白既已出了阵法,身形便灵活起来,剑法绵延,逼得那少年无法招架。穆修白料李瑄城还未出阵。两剑相接之际,回身望向阵中。穆修白已经算破了此阵,眼前之物便都云破月开,只见是尺寸之地,长藤也不如当时所见那般粗大。但这阵结于高山之巅,长藤贴着□□的岩石生长,虽不是悬崖峭壁,阵里阵外自是不同,阵内之人一叶障目,往往困厄非常。李瑄城正在阵内,长藤缠足,剑法紊乱,无法脱身。

穆修白只知李瑄城的身手绝对不会弱于自己,便思忖李瑄城是否是受了伤。这厢又尚要招架少年,一瞥之下也没有看分明,不得不把心思放到眼前的缠斗上来。

少年是剑气如织,穆修白只担心李瑄城,招招都刁钻凶狠,探人破绽,刺人空处。那少年一看穆修白剑势凶猛,亦不强行招架,只和穆修白拉开距离,远远引之。穆修白不能近阵,余光里只见得李瑄城动作迟缓,双目似乎是阖着,而结阵之处正在悬崖边上,心下更加忧虑。那少年已然缠得他畏手畏脚,穆修白不耐,便剑法一变,兔起鹘落,急掠向少年。少年不意他欺身近前,且招招都是杀招,不敢硬抗,连连退开数十步。

便见斜刺里一道银光接了穆修白的剑气。再有一如罄人声响起,呵斥一声,那少年便退下了。

这剑势极生猛,穆修白躲避不及,软剑抵石,一个倒拔垂杨柳,借软剑之力避开。站定,才见一位白髯老者,头裹长巾,胸前数串琉璃子,提剑而立。

穆修白知这人大约就是老鸮,但不知他是何意。方站定,便又去看阵中。老鸮见他还要去阵里,便也亮了剑锋,做了攻势,不留余地掠石踏木而来。穆修白眼见阵中李瑄城一步一步竟然往悬崖边上移,喊道“李瑄城”,左手便也在腰际拔出一把匕首,一刀甩向那碗口粗的长藤。右手所执的软剑也做招架之势,可老者的功力实在不容小觑,一时招架不住,仰面摔在石坪上。那老者的剑势不减,依旧向下压来。

许是穆修白左掌经脉断过,那厢匕首气力有缺,没能将长藤截断,尚有韧皮相连。李瑄城却转了方向,背向悬崖了。

……

·

穆修白敌不过,无法入阵去,只道:“前辈,这阵设在悬崖边上,我兄长是否会不慎落谷?”

这人确是老鸮,他开口是不熟练的中原话,回道:“我这阵从来没有人落谷。”来寻我的人,大都到不了相杀阵,哪来的落谷。

穆修白听他这般讲,心底安心一些,但是到底悬崖边上的藤阵,又问道:“前辈,我兄长是什么情状?要如何才能脱身?”

老鸮道:“这是相杀阵,脱不脱了身看他自己。我不知道如何脱身。”

穆修白道:“何为相杀阵?”

老鸮低下头来看他,一双眼睛眯得几近于无,笑道:“小兄弟,你没有入相杀境。也怪,这么快便脱身。”

便抬起头来和那少年说了一串话。那少年听不懂中原话,听老鸮说了几句,倒是惊异地盯着穆修白看起来。

穆修白只想去看相杀阵,但是他持剑站得远,什么都看不见。

又听那老者道:“小兄弟既然已经脱阵,便随我去浮云落等罢。”

穆修白还是心慌,想再往相杀阵中去,便见一人身法极快,宛若白鹰穿云掠地而来。

那人掠到穆修白身后,在一块巨石站定,道:“前辈,我已出阵。”

老鸮微微笑道:“随我来罢。”

穆修白的手被李瑄城捏着。虽是炎夏,他却能感受到那人手掌冰冷,手心全是细汗。穆修白方开口道:“李瑄城……”

便听那人很快道:“我不问你看到什么,你也别问我。”

穆修白本想说我没入幻境,但没有说。

·

……

虽是过了关卡,破了阵法,见到了老鸮,但也只是见到而已。

老鸮替穆修白断了脉,只道:“小兄弟中的毒还真是非比一般。是怎么中的?”

穆修白道:“是仇家所下。”

“你仇家是何人?”

穆修白嗫嚅一下,还未答上来,便见老鸮将他的手腕甩脱了,道:“说不出来,那就走罢。”

穆修白看看边上的李瑄城,继续含糊道:“前辈,这也是上一辈的恩怨,不足为外人道也。”

老鸮也不拿乔,敞开了道:“你还是说明白些罢,能中这样的毒,能上我这浮云落,应当来头不小,总不会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微微把身子前倾,嘴角含笑,白须子随着口的张合一动一动的。

这副姿态还算和蔼,穆修白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却也知道这话出口,自己必须交代个明白,无论是真是假。便讲了个富贾世仇的老段子,又引申到了江湖恩怨,然而到了江湖恩怨这段便说得含糊,说是不知为何牵涉上的。

老鸮还是笑得满面春风,眯着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白髯倒是将这人衬得柔和,只道:“中原地区以毒见长的门派,只有沧戟教罢?”

·

翟陵的风里都是闷热,细小得不似风,吹不动杨柳枝,也吹不起澧水波纹。冷池笙提溜着他的官服,小步趋行地穿过中庭,汗水从颈后起来,浑身似乎起了痒点,却也不知何处。不过他并没有注意这些。

宦官赵谐臂上挂了个浮尘,往里头通报了,这人的身影也便隐到了檐下。

一些人声便响起来。

……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戟……”

祁千祉的手便抖了一下,道:“什么东西?”

“说的是沧戟教。”

祁千祉抬了抬眉毛,示意他继续说。

冷池笙将奏折双手奉上,道:“陛下过目罢。”

☆、章四十折戟沉沙(一)

迂回的战术并没有起上作用。既然是毒,中原之地,沧戟教是绕不开的。兜兜转转,也总得转回李瑄城头上来。

老鸮并不信穆修白讲的话,却也不挑明。只一手抄着胸前挂着的琉璃珠子,一边道:“这毒沧戟教应当还用不来。千寒此毒近于失传,小兄弟,你的仇家可能是率卜人。”

穆修白见他话锋又转了,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从善如流地接道:“前辈请见教。”

老鸮哈哈一笑道:“见教,这是要我给你找仇家的意思?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穆修白无言,老鸮又捏了捏他那串蓝色的珠子,目光从穆修白脸上移开,飘到别处去了,只道:“伏毒难诊,奇毒难治,这毒……两位怎么想到要来找我?”

穆修白还未说什么,李瑄城道:“久仰前辈大名,来碰碰运气罢了。”

正值此时,方才那位手脚都缠满五彩缨子的少年又进来,往老鸮耳旁说了句率卜官话。老鸮便也回了一句。李瑄城与穆修白便也在一旁静候。穆修白听不懂他们的话,只是觉得那些缨子别具风情。而李瑄城只平视前方,不知道在看哪里。

少年便又跑走了,光着脚丫儿,那小腿肚子上垂下的缨子一晃一晃的。

老鸮便道:“你们这运气碰得不太妙,千寒之毒无解,老朽也无能为力。”

李瑄城状惊讶道:“观前辈方才的神情,不似无能为力,还请前辈不要说玩笑话愚弄晚辈。“

老鸮侧眼去看自己的扳指,两只嘴角垮下来,整张脸的肌肉都往下扯,似乎是十分为难而又怨怪的样子,道:“我说得像开玩笑么?在我这里耗时间,还不如找其他的人撞撞运气,兴许还来得及。”

穆修白和李瑄城对了一眼,站起来道:“晚辈跋涉艰难才得以来到此处,还请前辈尝试一治。”

李瑄城也道:“只求前辈医治,愿负任何代价。”

老鸮听这一句,才正眼瞧李瑄城,一只眼睛眯着,道:“你是讲真话么?”

李瑄城道:“不敢有假。”

老鸮道:“我好交朋友,阁下为何不肯自报家门?”

李瑄城对答如流:“不瞒前辈,在下剑目山左使。名不经传,还是有些本事。前辈若有需要之处,必将不遗余力。”

老鸮的手离了珠子,捻了捻胡须,冷笑道:“剑目山我到还听过些,那种小门派,能容得下阁下这尊大佛?”

不待李瑄城回答,便道:“阁下话说敞亮了,我才好想想是否结交。千寒自从复了古法,掌握的人也有些,可血龙骨却只有我这里有。你不畏那些机关阵法,径直来找我。若不是懂医术,便是懂毒术。”

李瑄城不语。

老鸮倒是诚恳道:“我对中原的事情知道得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何人。这里有一例杂难病症,可否随我去看看?”

李瑄城道:“前辈请吧。”

·

乌尔南·西蒙克利。李瑄城听到的是这个名字,看到的人,却是七尺长刀司马泉。司马泉眉毛粗而短,眼睛狭而下撇,面上横亘一条切断了鼻梁的伤疤。此人身量却有些少年人的轻盈,近两年出行一贯易容,且行踪不定。

李瑄城面上不动声色,只替人探脉。

司马泉尚躺在床上,方才那少年过来时,正是说司马泉病情反复,在房内晕倒一事。

不消片刻便诊断完,出了屋子,才低声道:“他可是去了寒山?”

老鸮道:“他未告诉我。”

“前辈这里有写字的地方?”

老鸮便带了两人去主屋。

·

率卜人写字都用鸟翎,把字符画在羊皮卷上。后来与汉人相通,笔墨才传入。

老鸮让人备了笔墨,穆修白只是个写药方的,一声不吭地听着李瑄城报药名。

李瑄城道:“这些药,前辈拿着到汉人开的药店,应当能抓全。”

老鸮见他片刻便已经诊断得当,心下已经有些服气,让身边的少年收了方子,一面道:“是什么病?几日能好全。”

“他这是遇了瘴气,用药若得当,三日即好。”

老鸮道:“多谢。”又道,“率卜的毒术尚可,医术并不上乘,我若想向你学习,不知道中原人有什么规矩?”

李瑄城素知老鸮脾气古怪,不知在医道上他竟然谦逊如此,倒有些不知应对,只道:“前辈言重了。”

老鸮道:“去药舍相谈罢。”又以眼神示意穆修白,道。“我让瞬领他去住的地方。”瞬是那位少年。

·

老鸮的谦逊只难得地体现在医道上,其他地方的怪脾气还是十成十。亦绝口不提血龙骨之事。李瑄城料他是想多留自己两日的,且司马泉的病也得等三日后见成效了,也不再多说。

到了晚间,将要歇时,李瑄城道:“你提防着乌尔南。”

穆修白道:“他是?”

“他在中原的名字叫司马泉,江湖上不疑有他,都以为他是中原人。他也在找除沉珠。”

第33节

恋耽美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章
首页 书架 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