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谰池上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36节
有人道:“殿下,这人不像是语谰池主人啊……”
祁景凉道:“怎么不是,还治好了我家尹乐。”用的是月圆夜成虫的蟋蟀。
那“语谰池主人”两眼一突,两脚一蹬,直接背过气去。
穆修白两根细白的指头从那银具的两个眼眶处伸出来,勾了勾,那银具也随着动作而动。
穆修白道:“这面具你有多少个?”
李瑄城道:“不少个。”
穆修白也带过,确实有不少个。穆修白便把面具往脸上一盖,道:“不如叫他们全戴起来罢?”
李瑄城便一手托着他的后脑,一面隔着银具将额头与他相碰。时穆修白只是将银具轻轻覆在脸上,并未将它真正带上。两人便将这面具顶着,隔着讲话。
李瑄城道:“都戴起来?”
穆修白恩了声。
李瑄城将那面具接过来,手上一翻,往自己面上覆了,眉眼弯弯道:“那你还认得出我来?”
穆修白笑道:“认不出才好呢。”
四围的山林颇有山雨欲来前的沉寂,而又仿若乌云层层向这一座医馆压来。
不多时,便见黑影频从山林出,将医馆团团围住。
浅夏与众人早已提剑出去。
也有人入了院子来,挨间查找人的踪迹。医女凭栏功夫不高,与众人面面相觑。医馆尚有许多病人,也露出些惊慌的神色。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凭栏一面低声劝慰着病人,一面安慰那些同样瑟瑟发抖的童子们。心下也焦急不安,只听得那脚步声踏上阶石,手上握剑柄的力道也大了些。
凭栏将门开了条窄缝,宛若一抹流云从中侧身滑出,随即便挽了两朵剑花与来人相对。那人并不看她,仰着头。凭栏也便抬头一看,见一个身量挺拔的人在屋顶站着,面上的银具熠熠生辉,仿若藐视群小一般藐视他们。几个刺客正欲上前,却被数十枚银针拦住退路。
凭栏料是主人回来了,心下也稍安一些,见方才搜寻院内的人注意力也并不在她身上,也只是在门前把守着,观望情况。
此半面银具之人不是李瑄城,是浅夏部下,小满。
来人皆向山林去,他们人数不多,但是配合融洽,将那白衣银具之人围得密不透风。且招招都是极险。
白衣人被围堵得步伐全乱,不时又要硬接几招。除了向山林高处逃去,别无他法。
祁千祉派出在寒山寻人的人几于全灭,这叫他对风陵君和菩提恨之入骨。而李瑄城顺利从寒山脱逃,音信全无。
同样音讯全无的还有燕山的沈覃秋一行人。他的副官牟天行回京复命,然而只说燕山地势天险,无法深入。
江湖传言甚嚣尘上,皆说那语谰池主人真身竟是当朝天子之舅,少府李德山之侄,长公主入幕之宾,新晋之威远将军,虚泷侯李瑄城。
非为空穴不来风。一时间数个谜团都得解,为何祁夏虚泷侯毫无征兆地解甲归田,为何语谰池主人不再行医。为何江湖人总会接到对李瑄城的杀令,为何螣山又被一把天火烧尽。
可惜语谰池主人在祁夏素来得了一个好色喜淫的名声,又有攀权附贵之前史,不治贫救困,诊金天价,与百姓无恩。而李瑄城的声名更加狼藉,生而无父,行止放浪,有戏后宫夫人在前,与乱臣贼子为伍(淮九兆)在后。更不必说祁千祉恨李瑄城掳穆修白,也在祁夏全境通缉李瑄城,再不留情面。
风陵君闻此事,只道:“我才得到这个消息,怎么天下人都知道了。”
说罢,又有密信来,木铎把信件呈上,只道:“主上,寒山里少说有三伙人,祁夏人,寒山人,吴喾人。”
风陵君哼了一声,道:“全到齐了?”
木铎道:“正是,吴喾人似乎也知道李瑄城的身份了。”
风陵君道:“李瑄城的身份?哪个身份?他身份可多了去。”
木铎道:“吴喾人似乎已经知道李瑄城是吴喾高祖之子。”
风陵君哈哈大笑起来,道:“李其威连这都知道了。这下他可紧张了,有了李瑄城,他的皇位恐怕会坐不住。”
木铎不语。
风陵君道:“这个天下若是姓不回陈,也绝对不会姓李。”
木铎道:“这天下自然会是梁的天下。”
风陵君道:“他是李蹇之子,这个消息,未来也瞒不久了。我倒是好奇,他还有什么花样。”
木铎道:“我以为,寒山那场混战,寒山人的行径很可疑。”
风陵君道:“怎么个可疑法?”
木铎道:“我疑心寒山人和李瑄城或许也有些关系。”
风陵君道:“不可能,寒山人向来交好吴喾皇室,只想借吴喾之手复国。”又道,“不过吴喾国力实在有限,不和寒山谈复国,寒山另投他处,也不无可能。”
木铎道:“吴喾境内的寒山势力素来莫不清楚。枯木崖当初近乎灭门,有传言说有一小股逃入吴喾,但是三年来从来没有异动。”
风陵君道:“你多费些心,查明白寒山混战的那股势力是不是枯木崖。”
“是。”
风陵君又道:“花信快回来没,我有账和他算。”
木铎只觉得自己的心下一颤,微微将脖子挺了挺,贴近领子后方,道:“还有三日到。”
再说祁夏,祁千祉寻觅多日终于得了语谰池主人在祁夏边境的消息,立即遣人前去堵截。一扑得空。
又数日,得到新的音信,在泷上得一语谰池主人,却只是一个冒名的江湖郎中。
往后陈州,梁下等地时而有语谰池主人行踪,然而行迹不明。往往搜寻多日,又无了踪迹。
再后,祁夏地界,语谰池主人的消息如新笋出,何处下凡神医,何处回春妙手。而伺机捉拿,却又是另有他人。
李瑄城之踪迹,一瓢新酿入沧水,一痕雪片入白沙,再无可分辨。
冷池笙道:“李瑄城所为,鱼目混珠罢了。”
祁景凉闻讯,道:“顺水推舟,好手段。”
李瑄城一行人不日回到问闲山庄,比往日想象得都要顺利。
这个法子会死很多人。当然,不用这个法子也会死很多人。
问闲山庄一如往日,七晋山人早已出了关,但是依旧不下山来。浅夏一到庄子里,便登顶去那座道观。
穆修白才知道绮春上山顶去了,潜心修道。李瑄城既然回来,她也便下来一趟。绮春素来讲究,即便是在山顶环境艰苦,用度也都一样不吝。
穆修白道:“绮春姑娘?”
绮春道:“穆公子。”却是一副对任何事都不热忱的模样。
问闲山庄有除珠,穆修白得了珠子,倏尔便觉得四肢像是回暖了。他以往并没有那么强烈的知觉。李瑄城只道:“问闲山庄取药不比语谰池方便,我将血龙骨研磨炼制成丹药,便可借除珠进行医治。”
穆修白其时坐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医书,只抬头道:“丹药?我还没有见你炼过那个。”
李瑄城道:“方士多炼丹药。我虽也用土石类的药材,只需水磨也可成药,或者用火的,炒、炙、烫、煅、煨、炮、燎、烘,用不上丹炉。”
穆修白道:“那要如何?”
李瑄城道:“七晋山是道家山,我师父也有丹炉。”
穆修白恍然,然后问道:“他老人家也炼丹么?”
李瑄城道:“他早年也炼过些,现在不知道摆在那个旮旯,我得去讨来。”
穆修白摆出一副兴趣盎然地样子,道:“我倒想看看怎么炼。”
李瑄城道:“你来。这之前找几本炼丹药的书抱抱佛脚。那丹炉从山顶搬下来,也要费上一两天工夫。”
穆修白便道:“我这就换丹药的看。”又道,“还是回来好啊,有这么多书。”
李瑄城叹息一声,只道:“语谰池的书没法全搬过来……不然够你看了。”
穆修白道:“我连这些也看不完。”
李瑄城道:“怎么会看不完,我还担心你看完了我从哪里给你找。”
穆修白道:“我看完了书还有你,你总能……”
李瑄城便勾了勾嘴角,走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说情话,进步不小。”
穆修白本来是想说李瑄城渊博,这会儿被李瑄城可以扭曲意思,不由止住了下半句。见李瑄城走近,道:“不是看你,你有哪里可看的?”
李瑄城双手打开,道:“随你看。”
穆修白便抬眼瞄了瞄他,一副细心打量的样子。凑近了,用嘴一点点解了李瑄城的腰带。李瑄城眼见得他把腰带咬在嘴里,衣袍便散下来。穆修白抬起眼睛望着他,一对剑眉一双杏眼,里面说不明的挑逗的气息,甚而带了一点侵略性。李瑄城便用宽大的手掌去覆上人的面颊,用一只指头伸进穆修白的嘴里慢慢翻搅。
他的手指亦在穆修白的贝齿之上摩挲,穆修白便一边看着他的眼睛,一边吮他的手指,红色的唇瓣贴着指头根部,柔软的舌尖挑弄着他的指腹。李瑄城垂下眼眸,半眯着看着穆修白面上的神情。他的腰带也还在穆修白的嘴里,李瑄城眼见那腰带浸渍了唾液变得湿润,又往两边渗开深的色泽。他就着温热的口腔,在里面用指头将腰带绕起来。穆修白的眼睛动了动,他感受到嘴里的动作,倒是用舌尖去打乱。
穆修白的手也攀上来,探到李瑄城的里衣里,慢慢抚摸他腰部紧实的肌肉。
李瑄城空着的手便去抓住那只胡乱动的手,也放到唇边亲吻。
穆修白近来在性[]事上总有无比的耐心。而李瑄城却屡屡不能解饿。李瑄城将解下来的腰带从穆修白嘴里拿下来,往他眼睛上蒙住了,然后在他耳边道:“你先等等。”
穆修白只觉得李瑄城走开了会,屋里便燃起了香。李瑄城回到床前,替他慢慢把披着的外衫褪了,又亲亲他的面颊,道:“你躺下来。”
穆修白如言,借着李瑄城托着后背的手慢慢躺下,仰着细长的脖子,有如一段天鹅颈。
李瑄城将锦被替人盖上,道:“你睡一会罢。”
穆修白道:“你……?”
李瑄城道:“你体内寒毒浸骨,理应没有情[]欲之好。且日来奔波,这事还是少些罢。”
穆修白在薄缎之下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他其实一点情[]欲也不曾起,李瑄城说的都没错。但是他觉得,李瑄城哪怕和他多呆须臾都好。
☆、章四十三浅夏有深(二)
李瑄城步出屋子,见浅夏正走到院门。李瑄城道:“浅夏有何事?”
浅夏微微抿了抿嘴,道:“浅夏近来练了一套荻花剑法。”
李瑄城一面步出中庭,往院门去,一面道:“你可要比给我看?”
浅夏道:“夏儿想和主人切磋。”
李瑄城微微颔首,侧眼向身后示意,道:“他睡了,往你住处去罢。”
浅夏笑着道:“但凭主人吩咐。”
李瑄城是真有心试她剑法,可浅夏的心思明显不在剑上,一剑两剑都是体态婀娜,招式妍丽。
李瑄城无奈地将剑背到身后,伸手在浅夏手腕处一弹,眼见得浅夏轻呼一声,长剑险些离手,退出去几步,李瑄城便道:“你这是醉酒呢,这套剑法练得太差了。”
浅夏不恼,倒是笑道:“这套剑法本来就是胜在好看啊。”旋即将握剑的手紧了紧,比开一招起势,掠向李瑄城。
李瑄城眼见得她招式突变,步法奇诡,退开一步回剑相挡。他尚有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上的剑舞得飞快。浅夏见状,红唇一抿,攻势更加猛烈。李瑄城单手抵挡数招,不得不后掠数丈,也换了同套剑法。
两人剑舞翻飞,渐臻佳境。李瑄城再不敢怠慢,全力和浅夏比试,直至浅夏的长剑离手,入了院中紫竹林中。
浅夏双颊见红,微微喘着气道:“浅夏服输。”
李瑄城浅笑道:“进益不小。”
浅夏一面揉着腕子,嗔怪道:“得到主人的一句赞赏也够不容易的……”又道,“我们进屋去歇歇么。吟音,替我将剑取回来。”
吟音道是。浅夏便同李瑄城入屋内。
穆修白就着香炉中袅袅的烟气,睡得很沉。
一觉睡醒,暮色已经浓得很了。
李瑄城不在,倒是外间里有人在打盹。穆修白尚有些昏昏沉沉,又因为暮色浓重而更不易醒,便也就躺在那里发愣。
却见一人从窗里进来,在夜色里左右一个摸索,才好好地站直了,轻手轻脚地往穆修白床前来。
穆修白眼见得那人因为没有习惯屋内的黑暗,慢慢往床前蹭的样子,出声道:“江烟,你这是干啥呢。”
江烟吓了一跳。外间打盹的周生也醒了,到内间来道:“江小少爷,你有门不走为什么非要爬窗啊?”
江烟道:“周大哥在睡觉,我怎么能吵醒你呢!”
周生撇撇嘴,显然不信。
江烟又道:“我以为李瑄城在你这里呢,他人呢。”
穆修白道:“他午时是在这,你去别处找找?”
江烟道:“不是什么要紧事,你还没有用晚膳罢。来来来,小爷陪你一块儿吃。”
穆修白道:“看着像个大人了,行事还是老样子。”
浅夏的情感素来热烈,且直白得没有一丝遮掩。
李瑄城知道这终有一次了结。他倒是还稀罕浅夏,浅夏是全心地喜欢他,又如此伶俐而姣好,他心下还是有些不忍的。他从不觉得自己对于内院中的女子有什么亏欠,不过就是各取所需。只不过年少的时候以为能阅尽世间花,到底折在了独木下。
他看着这个人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艳若海棠的衣衫之上片片的水渍。他道:“浅夏,你早知道我不可托,也早知道有这一日。”
浅夏道:“浅夏从未料到会有这一日…”
李瑄城道:“你料得到,只是不愿去料。”
浅夏依旧断断续续地啜泣道:“主人好狠的心,往前你内院里无论有谁,你都不会不理浅夏……如今,却一点情面也不顾了。是浅夏年老色衰了,主人看不得了?”
李瑄城马上否决道:“不是这样……”又道,“你很美。”
浅夏难看地笑了笑,道:“其实我第一回见到穆公子,以为他真是个姑娘,那时就觉得他可真好看。和他比,浅夏就不敢自称生得好了……”又道,“可是我又不会同他抢你。就如往日一样,不好么。浅夏素来不让主人烦心的。”
李瑄城道:“我意已决。”
浅夏听这句,似乎明白没有了回寰的余地,着急地道:“说到底就是穆公子容不下我们,想独占。主人不该惯着他呀,主人该将这语谰池的规矩和他讲讲明白才是……”
李瑄城见浅夏果然还是以“规矩”说事,道:“螣山都成了焦土,语谰池也废了,又哪来的规矩。浅夏,我行事你素来都知道,我自有我的打算。”
浅夏的话一下子收住了,便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一直一直地望着李瑄城,那眼睛里饱含着无尽的悲伤,蕴着一汪无法言说的清泪。李瑄城见她这般,便觉得心下一紧,但闭口不言了。
浅夏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霜叶有孕了。”
李瑄城移开的眼神又移回来看她,就听那清亮的嗓音继续道:“主人……也给浅夏留个念想罢。浅夏跟了主人这许多年,无名无分……若是有个孩子,我也好多看几眼……”
李瑄城道:“好。”
浅夏一哽,蕴着的泪珠到底落了下来,凝在苦笑的嘴角边。
穆修白只听江烟眉飞色舞地讲着他近来的功绩。他道:“穆修白,我现在和以往不一样啦。你得喊我一声少主,可不能再叫我烟儿。”
穆修白捂嘴直笑,道:“好好,少主还有什么吩咐?”
江烟回味了穆修白那句话,道:“你再叫一遍?”
穆修白字正腔圆道:“我问少主还要小的做何事?”
江烟蹙了蹙眉,转而向周生道:“周生,你平日怎么叫我的?”
周生闻言,道:“少主尽管吩咐。”
江烟这才一拍大腿道:“你和周生讲的,怎么相差这么大?”
穆修白笑道:“少主可能是还没有听习惯。”
江烟道:“你别讲了,我身上都要起疹子了,梳子一梳就能掉一把。”
穆修白笑着摇了摇头,也就不逗他了。
一顿饭吃了过半,两人都有些慵懒。江烟道:“怎么李瑄城还没回来?”
穆修白道:“他也没有和我说他去哪里,你要是有事,吃完自去找他。”
江烟撇撇嘴道:“他自己的院子里就没人,问那里的小童,只听他来你这。问周生,周生也不知道他去哪里。”
周生默默吞了口唾沫。
江烟道:“反正也不是什么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