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晗月,你终是得偿所愿了。
原来,游侠与静乐一夜云雨之后回了客栈,终日无所事事四处晃荡,却在一日午后去绸缎铺子裁衣衫时遇见了当年的世家闺秀。
当然,那时的世家闺秀,如今已是一位娘亲,更是侯府主母、诰命夫人。
诰命夫人居然一眼就认出了游侠,若不是及时捂住嘴巴险些惊呼出声。
“安阳郡主?!”
“夫人在唤谁?”
“阿阳!我是阿月我是姜晗月,你不认得我了吗??”
“一介江湖草莽,怎会认得侯门贵人?怕是夫人看错了吧!”
姜晗月不再多费口舌,随手掀起游侠的袖口扫了一眼,果然在其手腕处发现了一条细微伤疤。
“我始终不信阿阳会一夜暴薨,天可怜见,你真的还活着”姜晗月喜极而泣,“好好你还活着真好”
由于门外丫鬟催促,姜晗月只得擦了眼泪就走,临出门时嘱咐安阳,三日后戌时,老地方相见。
本打算取了成衣就离开京城的安阳,答应多留三日。
三日之后戌时,安阳立在摩尼庵的一间佛堂内,不一会儿即等来了披着斗篷的姜晗月。
姜晗月给安阳带了酒,她还记得安阳的喜好葡萄美酒夜光杯。
姜晗月给安阳斟酒,自己因身子不适在一旁以茶代酒。
二人叙旧般聊了几句,忽然佛堂外火光通天,房门被人一脚踹破,一群黑衣武士冲了进来将她二人团团围住!
淮阳侯缓缓踱进佛堂,令安阳郡主交出秦。王府的藏宝图。
安阳暗觉不妙,一连击退众武士,却被身旁的姜晗月捅了一刀
“我的孩儿尚且年幼,虽说是嫡子,然而侯府中承爵之争实乃弱肉强食不过侯爷说了,若是我助他得了你们王府的藏宝图,我儿定是第六代淮阳侯!”
安阳腹部流血,双目泛冷,擒贼先擒王,挟持了淮阳侯终能脱身,半路将其打晕,随手扔在了一处野草丛。
大隐隐于市,安阳选择了京城最最热闹的藏身之地紫衣巷。
可谁想到,那淮阳侯竟然死了,官府却认定淮阳侯是她杀的!
安阳不愿久留,免得连累静乐,为了避人耳目索性换回女装,却在城门口被城守拦下盘问许久。安阳出生王府,并不善于巧言周旋,幸而有一贵妇解围才过了关卡。
那贵妇声称安阳是她家里的丫鬟,出城去踏青却在朱雀大街上走失了,就在城门处等着汇合。
城守见了那贵妇就恭敬让行,事后属下问起,只道那贵妇乃秦。王府老人。
秦。王府?那位秦王爷可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嫡亲幼弟,何其尊贵?
贵妇带着安阳到了一处私宅,入了正堂立刻下跪!
“郡主,老身还能在咽气之前再遇着郡主,这辈子再无憾事了!”
“景嬷嬷”
“老身修了几世福份将郡主哺乳长大,只盼着郡主康健快活,谁知谁知”景嬷嬷泣不成声,“郡主是老身的心头肉!郡主再怎么变都是老身奶大的安阳啊!”
安阳回想当年父王和母妃痛骂自己是怪物,罔顾伦理纲常的连畜生都不如,唯有乳母景嬷嬷为自己求情,她才有机会逃出王府。
安阳温言抚慰景嬷嬷,说了会话就提出要沐浴更衣。
景嬷嬷晓得安阳自幼爱洁,忙出去吩咐下人预备,但她再回来时,早已人去屋空。
自己是个怪物,就不要连累年事已高的景嬷嬷了。
安阳离开景嬷嬷的私宅,途径一家茶寮进去要了碗粗茶,却在听茶客提及紫衣巷被查封而赶回京城。
原来是姜晗月查到紫衣巷忽然歇业七日而起了疑心,故而‘相邀’静乐过来一叙。
扫了眼静乐那一掐就断的腰肢,姜晗月叹息自己的腰身在还未生育前也是这般纤细,如今恐怕是看着眼前端坐着的美丽少女,不得不感叹年轻真是好。
念及当年她还嘲笑安阳如楚王那般‘好细腰’那时候安阳对自己的心思她岂会不知?
姜晗月素来听闻紫衣巷这位,虽说身在伎馆但还未接过客。为了得知安阳的去向,姜晗月以静乐的清白为要挟,总以为能套出些什么话来,谁知话是套出来了,可套出来的话是姜晗月最最不愿意听的
那位端雅少女一入夜就似乎变了个人,眼波无限风情,语态恣意轻佻:
“怕是要委屈了祝衙内~~~只因奴家早已伺候了那位侠士,一夜几度春风着实销魂无匹~~~”
姜晗月只觉天旋地转,如此惊世骇俗之事竟然教她遇着了,她咬牙冷笑:
“祝衙内年少风流,宅心仁厚。不就是个侍妾,想必祝衙内不会嫌弃你的身子已非完璧。今夜本夫人就做个月老,送你去新房遂了祝衙内的心愿,估摸着他此刻早已等得心焦。”
姜晗月亲自带上粗使婆子押着静乐捂了嘴巴送去给祝衙内,谁知门一推,房内等着的不是祝衙内,而是安阳。
安阳身边,还坐着一个幼童,唇红齿白跟个雪团儿似的,三分像淮阳侯,七分像姜晗月。
姜晗月瞬间脸色巨变,慌得脚软,随手扶了门框才得以勉强站稳。
“怎么才来?我等了许久。”抚了两下幼童的小脑袋,安阳点头夸赞,“这孩子跟你小时候挺像,又乖又听话。不知”安阳瞥了眼姜晗月,“他长大之后,会不会跟他生母那般薄义绝情?”
姜晗月红着眼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说……”安阳紧紧盯着姜晗月的眼睛:“若是预知一个孩子成人之后是个心狠手辣、无情无义之徒,那该不该让他长大?免得害人无数。”
“你敢?!”姜晗月低声怒道,“那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的亲骨肉!你怎可这样待我?!”
“那你又是如何待我的?”安阳伸出左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搭在幼童的后颈血管:“伤我不够,还要再去害我的救命恩人?”
姜晗月死死盯紧安阳的手指,冷笑道:“这花魁是你的救命恩人?呵!那你又是她的什么人?入幕恩客吧?!”
安阳翘唇嗤笑:“夫人新寡,还未除服却观望欢场,倒真是一桩奇闻。”
姜晗月眼睁睁看着独子被挟持,猛地心一横:“素闻秦王爷戎马一生、刚正不阿!想你安阳郡主乃堂堂皇室宗亲、秦王嫡女,竟对一个幼童痛下杀手!你可有良知?!你可知廉耻?!”
安阳眼中滑过一丝冷意,忽而邪邪一笑:“这孩子越看越可爱,怎舍得杀了?不如随我去江湖上历练个三年五载的,塑塑他的心性也好。”
姜晗月眼前一黑,缓了许久才颤声言道:“我把花魁还你,你将昔儿还我。”
“惜儿?”安阳迟疑问道:“怜惜之惜?”
姜晗月轻轻摇头:“不,昔日之昔。”
“哦”安阳默默点头,“原来如此,少了一颗心。”
姜晗月无力再多言,示意粗使婆子放开静乐。
安阳对静乐说:“你过来。”
静乐横了安阳一眼:“不过去。”
安阳眉头轻皱,向来散漫的眼神忽然变得不怒自威,慑得少女不由自主慢慢向她走了过去。待得少女回到身边,安阳对姜晗月说道:“秦。王府里头几个死士与我还有几分交情,若是你打算今后淮阳侯府内无人可用,那你大可叫外面那十一个楞头青留在这儿别走了。”
姜晗月气得浑身发抖:“快把昔儿还我!!!”
“三日后戌时,去老地方接你的儿子。”安阳对姜晗月温和一笑,“此刻,你可以走了。”
姜晗月哪里舍得走?投鼠忌器却犹豫不决,又听安阳冷着嗓子说道:“我何时诓你过?”
姜晗月只得由丫鬟搀扶着转身离去,当她独自坐于软轿之中,才沉默着泪如雨下。
三日之后,姜晗月终于接回了昔儿。看着儿子完好无损而且还似乎胖了一圈,她心中大石才落地为安,即便听闻紫衣巷那位芳影无踪,姜晗月已然再无心思去打听。
“你要带我去哪儿?不会把我给卖了吧??”
“你在我身边,我倒要看看谁敢来买你。”
“安阳郡主难道没听说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别忘了,我可是花魁!”
“好,等你到了白日里头再来和我说这句话,现在该睡了”
“呀!你混蛋!”
“把腰抬高些”
“嘶你压着我头发了!”
“”
“嗯啊”
我是饱受世人唾骂的妖孽,你不嫌弃我吗?
你不惧怕我是怪物,我为何嫌弃你是妖孽?
☆、抖症
【樱花】
三月末的清晨,总是灰蒙蒙的,氤氲的一丝雾气披在蓝色的天空上,笼罩在长巷的上空。抬头,透过密密麻麻的电线网,依稀能够辨别出早晨的天空是个什么样的颜色。
灰蓝色的,是还没有出现太阳时候的颜色,让人远远瞧着的,都觉着冷。而天边带着一抹橙黄时,就是太阳快要升起了的时候了,微微的有些暖,让人看着很舒服。
可言一了不喜欢橙黄的天空,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天气,没有一丁点下雨的预兆吧。
她喜欢下雨天,所以她喜欢灰蓝色。
今天的长巷是灰蓝色的,是她喜欢的颜色。抬头,看着麻雀停在密密麻麻的电线网上不停的摇晃着脑袋,静默几秒,轻巧的踮起脚尖,蹦蹦跳跳的朝长巷口走去。
出了长巷,左转,再走二十步,就到了汽车站。只要投上两枚硬币,一了就能走很远。
坐上了上学的车子,言一了将背在身上的双肩包取下,抱在怀里,望着不断变换的窗外,沉默着。
驶向学校的公车会经过公园的一大片樱花林,通常的时候一了会下车,因为这样的时辰,总会有人在等着她。
窗边的灰蓝和草绿渐渐被入目的樱色所取代,好像有光落入了少女沉寂的眼眸中,将暗藏的生机点亮。迫不及待的站起身,在到站之际,将背包甩到后背,于公车刹车,门开之际,看到了站在车下的少女。
粉嫩的长裙,顺直的长发被樱色的花圈扎成马尾。看见一了,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今天还是一样的准时呢。”少女侧目,看向身旁比她矮了半个脑袋的娇小女孩,笑着说道。
言一了扣紧自己的双肩背包,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点点头。
少女见此,笑道,“你这是又害羞了?”
摇头,表示不是。
“哦?不是?我怎么觉得是啊,算了,今天晚上吃的什么?还是面包和豆浆吗?”
言一了并不答话,看着自己白色的板鞋擦过沥青的地面,又是点点头。
“嗯,那今天的便当呢,会是什么?”
言一了轻咬唇瓣,很努力的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便被身旁的少女打断了。“糖醋排骨对不对?昨天我们有说,今天要吃的,你肯定记得,今天就是这个没错了。”
咬着唇,言一了点头,最终还是败在精明的女孩手上。
和以前的每一个早晨一样,言一了和少女走过漫长的樱花道,出了路口,右转,过了马路,携手到了校门口。
如同以往一般,站在校门口,言一了伸手,用力的握紧了少女同样纤细的手,有些不舍的喊了一声,“小白……”
名唤小白的少女伸手,拍拍她的脑袋,道,“今天下午放学我们还一起回家,一起进去吧。”
“嗯。”点头,言一了松了手,背着背包进了校门。
照例是无聊至极的一天,言一了认真的做完了自己的笔记,在中午的时候一个人在教室用了便当,总算等到了下课的铃声。
老师一宣布下课,她就迫不及待的飞奔出去,背着书包一路跑到了校门口,却看到小白早早的等在了那里。
跑到她跟前停了下来,细喘着气,但见小白伸手,抹掉了她额头上的汗水,笑着道,“跑那么急做什么,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言一了没有答话,只是伸手,握住了小白的手,咬着唇,怯生生的说道,“走吧……回家。”
旁边站了几个一早就下课的女孩子,看着她二人的模样,偷来怪异的目光,言一了握着小白的手,就更加紧了。小白认真的听了一会,看着对方窃窃私语的口型,隐约可以辨认出,“有病”这两个字,心下一沉,握紧了一了的手,点头应道,“好,回家。”
伸手,拉着一了离开了学校。
漫长的斑马线上,她们的影子交叠,融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一了性子闷,不太爱说话,一路上,都是小白在说,说一些校园有趣的事情。一了听了有时候会笑,有时候不会,走着走着,就到了早晨一了下公车对面的车站。
又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一了觉得有些难过,拽紧了对方的衣袖不吭声。小白伸手,抱了抱她,哄道,“明天见。”
对于此,一了只能点头,然后乖乖的放开了对方的手,转身上了公车。
天色渐暗,一了趴在车窗,看着越来越远的樱色花道,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小白的情景。
那是个下雨天,四月初的时节,灰暗的天空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她从家中出来,到公园游玩,不慎摔了一跤,当时,就是小白把自己扶起来,坐在公园的庭院里,陪着自己等父母过来处理伤口的。
小白人很好,不嫌弃她话少,就算她什么也不说,小白也能准确的知道自己想表达些什么。
嗯,小白,是她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
想着上车前小白说明天见的模样,一了抱着书包,将下巴磕在书包上面,满怀期待。
一连过了好多天,雨,渐渐多了起来。
风吹散了樱花,落在沥青大道上,沾着雪白的鞋面,显得十分的清丽好看。早晨的时候,小白跟一了撑着伞,看着满地的粉色花瓣,颇为惆怅。
一了走着走着,有时候就会蹲下——身子,拾起地面上的花瓣,怔怔的看。
小白知她的少女心绪,但还是会说上一句,“一连几天大雨,花落得多,很正常。”
一了这时候就有了挂,抬头,看着小白,怔怔的问,“那花会落完吗?”
“肯定的吧。都已经四月了,就算不下雨樱花也应该落了,更何况,下雨,花会落得更快。”
一了就不说话了,蹲在地上,看着满地的落花,一脸的难过。
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了撑着伞,到学校的院子里找到了小白。她坐在庭院里,看着对面那棵凋零的樱花,面无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晚上回家的时候,一了难得主动的伸手,抱了抱小白,说了一句,“明天见。”
小白仍旧是笑着,摸着她的脑袋,柔声道,“明天见。”
可惜,那天晚上下了一夜的暴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满树的樱花,只剩下稀疏一点了。
一了趴在车窗,望着不见的樱花,神色郁郁,一直到打开车门的时候,看到小白,脸上才好了起来。
那天晚上,她又跟小白一起回了家。
如同昨日一般,临近傍晚的时候,这座城市又被暴雨倾盖。一了抱着小熊,透过房间的玻璃窗,看着雨水在窗户的玻璃上不断的流淌,怔怔的发愣。
从客厅传来的争吵越来越大声,有玻璃摔碎的声音传到耳边,她抱着小熊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雷声轰鸣,一道白光打在了窗户上,闪在眼前,她惊得浑身一颤,抱着小熊,光着脚就要往外跑。
开门的一瞬间,女人扔过来的碗险些砸到她。原本还在争执的两个人,一见到她停了声音,看着她抱着小熊光着脚踩着满地的狼藉朝着大门走去,急忙开口道,“言一了,你要去哪里!”
她没有应话,只一个劲的朝外面跑。站在门口的男人眼明手快的把她一把拽住,瞪着眼,气急败坏的说道,“你倒是说话啊!”
“你这么拽她干什么,言承你给我松手!放开我女儿!”
“那也是我女儿!”
又是没完没了的争吵,言一了挣开父亲的手,推开大门,光着脚,冲出了雨幕。
转身的一瞬间,男人和女人扭曲的面孔,从她的眼眸中抹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面对着是雪白的天花板。言一了看着拉着自己的手,坐在床边哭哭啼啼的女人,又看到旁边面色疲惫的男人,感受着身体的不适应,最终,还是抿抿唇,重新的闭上眼。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了。天气转晴,早晨的灰蓝色已经切换成了橙黄,一了不适应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低头,拖着步子,走向了长巷口。
出了长巷,左转,再走二十步,就到了汽车站。只要投上两枚硬币,一了就能走很远。
坐上了上学的车子,言一了将背在身上的双肩包取下,抱在怀里,望着不断变换的窗外,沉默着。
公园的樱花早就换成了新绿,言一了背着书包,下了车,看着空荡无人的公车站牌,站着,静默良久。
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磕磕巴巴的说道,“小白……明年见。”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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