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作者:桃源城
第4节
喝光后他立马斟满,对上安静的毫无存在感的嫂子妹妹,“媳妇妹妹就是我妹妹,来,妹妹干一杯。”
妹妹看起来有些慌乱,手忙脚乱的端起桌子前半满的杯子,羞怯的站起来,冲哥尴尬的笑。
哥笑得爽朗,“没事妹妹,你用汽水代替。”
两人酒杯轻轻一碰,哥一口闷。
最后,哥视线转向我。
他将手里重新倒满的酒杯直接送过来,探着身子,对我说,“新民,上次我结婚你都没来,太不够意思。现在惩罚你,把这杯喝了。”
我没动,抬头看他。
哥笑说,“你杯子里都是汽水,别想蒙我,就喝我这杯。你别说你嫌弃哥,小心我跟你翻脸。”
我冲他扯了下嘴角,将他杯子接过来。
他复拿起嫂子酒杯,在他位置站定,冲我遥遥举杯。
我看着他,看他仰头将酒喝净,也举杯喝下手里的酒。
哥“啪”的把酒杯一撂,冲我竖了竖拇指,“好样的。”
他朝我伸手,“酒杯拿来,你不用喝了。”
然后他端回酒杯坐下,像是失去了力气,又像酒醉,闷头吃菜。
我也慢慢吃着,这菜不合我胃口,我有点吃不下去。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几人起身,走出敞着门的单间,去大厅透气。
大娘带着小川回家了,年轻夫妻中的两对儿出门了,嫂子带着妹妹跟他们一块儿出去,看样子是打算一会儿直接上车,回他们家乡。
哥不知什么时候又倒了酒,端起杯子凑到唇边,却半天未饮。
我身旁的那对儿夫妻在低头玩儿翻绳,男人愁眉苦脸的笑着,但再愁也要陪老婆翻。女人则笑得眼睛发亮,灵巧的手在红绳之间挑抹勾缠。
其实我早就吃完了,可是没有离开。
也许哥走了我就也走了。
哥忽然跟我搭话,“新民处对象了吗?”
我说,“还没。”
哥笑了笑,温声问,“你要打一辈子光棍?”
我说,“不会。”
哥叹了口气,我们再没话可说。
过了会儿,哥低声说,“我走了。”
我应,“嗯。”
哥摇摇晃晃起身,我抬头目送他离开。
?
☆、逆光阴
?很难想象,我和哥会有这么生疏的一天。
或者说,我已经快要忘记我们曾经如何的亲近。
我还没出生时,我爸一直很喜欢哥。大娘守寡后,我爸经常帮衬着他家,没事就骑着自行车带着哥四处玩儿。
所以哥和我爸向来很亲,后来我出生,我爸开始努力赚奶粉钱,哥就常来我家哄我。
我一岁多之后,我们一家去山中水库边住了一段时间,在那里爸妈养了几百只鹅。
结果某天夜里天降暴雨,还没长出翅膀的浅黄色小鹅们全被雨水从窝里冲出来,冲进水库。
爸妈发现时连夜打手电抢救,他们浑身湿透,妈举着手电,爸下水将小鹅往岸边赶。
小鹅们被大雨拍坏了,跑不动,很多都挣扎在奔涌的水面中。
爸没办法,只能一只一只往外抱,放进岸上的塑料筐里。
小鹅们大多捞上来了,两人将所有塑料筐搬到所住的棚子。
妈点了火炉,热火燃了一夜。
然而几天后小鹅们还是一个一个死掉,爸蹬着自行车回村里的兽医院买药,回来后兑水喂给小鹅,它们却有气无力的吃不进,爸妈只能眼看着它们死去。
费尽心力买的小鹅彻底赔了,爸妈处理掉剩下的几十只,回了村里。
后来爸开始跟村里的瓦匠队做活,妈跟着一帮人起早贪黑的去山上卖工,而我则待在家,由八岁的哥照顾。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妈说,哥很能干,他五岁就能站在锅台边刷锅做饭。还说那天晚上我大娘卖完工回家,看到烟囱冒着青灰的烟,着实吓了一跳。后来看到热气腾腾的锅,大娘抱着哥,在满是水蒸气的厨房里无声落泪。
哥懂事的早,知道我家没人照顾我,就主动跟爸说,他能看着我,让我爸放心。
我爸也的确放心,我差不多就是由哥带大,直到我开始有记忆。
我记忆中的哥并不像妈说的那么乖,那么厉害。
虽然他的确比我厉害,会做饭,会用柳树皮做精巧的口哨,会做圆润的陀螺,会爬树会捡柴火会叠花饰不一样的纸船……
但我总觉得这些东西依然是小孩子范畴,算不得数。
大人之所以夸他,完全是用宽容的眼光,给他一种柔和的鼓励。
我亲身体验到的哥是又稚气又坏的。
他带我去我家园子里摘海棠果,最后他把好的果子全自己吃了,把有虫的给我。
他拿我家的大梁自行车学车,没学会几天就带我。结果不到十米就把我带到了沟里,他自己心有余悸的跳车逃掉。
他拿着属于我的小人书给我讲笑话,没等讲完他自己先乐,甚至有一次真的乐出了一个黄绿黄绿的鼻涕泡……
他做得这些坏事我从没告诉过爸妈,那时候的我年龄小,思维也简单。我心想着,虽然哥有点坏,但他一直都在陪着我。我怕告诉爸妈之后,爸妈怨他,最后他再不愿管我,离我而去。
多年后哥结婚,我在学校没回。
后来我回来,爸有些埋怨的说我连哥的婚礼都不参加。爸问我难道忘了哥小时候带我的事了吗?
我说我记得,我说小时候哥一直陪着我玩儿。
爸忽然笑说,那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把你哥气得直哭,他呜呜掉眼泪,愣是动也不动你,也没说丢下你不管。
我一愣,这个我确实忘了。
我问爸我怎么把哥气哭了,爸却摇头说不知道,那时候的哥没说。
所以,我是有理由相信我和哥应该很亲密的,可是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无话可说?
我用力回忆,记忆中哥的影子却时有时无。
我记得我长大了,开始上学了。
哥早就上学,我没上学时就经常去他学校找他。等我也上了学,新同学渐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不再去找哥。
等我上二年级的时候,哥从初中辍学了。
我想起那时听到爸说出这个消息后我的震惊。我跑到哥家,看到哥坐在窗台上一页一页撕书。
我仰头喊他,“哥。”
哥低头看我一眼,顺手摸摸我的脑袋,继续撕书。
书被撕光了,哥将它们扫起来,堆在炉灶边等着生火。
我一直待在他家,哥始终没说话,默默的去园子里干活,我则趴在他家窗边看着哥。
晚上时大娘回来,我对大娘说,“大娘,哥怎么不念了?”
大娘说,“他不是那块料。”
后来我留在他家吃饭,晚上哥骑自行车披星送我回家。
我搂着哥的腰,在颠簸中昏昏欲睡。
再后来我每天上学,听说哥四处干活。
我有时候去他家,他变得很少会笑。
那时候我以为哥不愿意理我了,所以我渐渐不再去找他。
一晃眼间我上五年级了,有次班级同学打群架,我作为班长在中间调停。结果其中一人忽然按住我脖子将我摔在地上,然后好几个人的脚都踹了上来。
我当时被揍懵了,下意识一把抓住踹在身上的脚。
那时下午上课铃声适时响起,围着我揍的人都散开,只有被我抓住脚的人冷着脸站在原地。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困惑又不解的看着他。
他警告的盯我一眼,恶狠狠地说,“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我沉默的回到座位,我知道他什么意思。班里每次打架我都上去拦,他们打得不尽兴,这是把怒火转向我了。
我什么也没说,那天晚上回到家被妈发现衣服灰扑扑的,立刻问我怎么回事。
我说是摔的,妈不信,扯开我衣服看,身上瘀青立刻都暴露出来。
妈气得发抖,问我谁干的。
我不情不愿的说是班里一个同学。
又被妈逼问了半天,最后我吐出那个被我抓住脚的同学名字。
后来爸回来,妈扯着我把我身上的伤给爸看,问他儿子被人欺负了,他打算怎么办。
爸抽了一口烟,说,“小事,明天我跟新光说一声。”
不知爸是什么时候跟哥说的,反正那天中午放学,半道看到前面围了一小堆人。
等我走到附近时人就散了,我看到昨天踢我的那个带头男生离开的背影。
哥站在原地抬头看了我一眼,他那一眼里有未收敛的戾气。
这时我爸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笑盈盈的按住我的后脑勺,“看到你哥怎么连话都不说?”
我于是慢半拍的喊一声“哥”。
哥“嗯”一声,垂眼看我一眼,对爸说,“那行,老叔你带新民回家吧,中午吃完饭不是还要上学吗?”
爸说,“新光来我家吃吧?”
哥摇头,“下午还要给强子家打豆子,中午他请客。”
爸点点头,“那你忙去吧,我和新民回家了。”
哥摆摆手,转头大步离去。
回去的路上爸不停微笑,他弯着眼睛跟我复述,“你没看你哥当时有多狠,一脚踹上去,那小子都飞了。你哥真有劲儿。要不是我是大人不好揍一个孩子,我也踹他。妈的,欺负我们家没人吗?”
再后来,我上初中,去了市里,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每次回来也就匆匆待上两天,见不到哥。
有次暑假,我习惯性睡懒觉。
却在早上六点时被吵醒。
一睁眼就对上哥布满笑意的眼神,他将手从我脖子处拿开,问我,“凉不凉?”
我刚醒过来时有些迟钝,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手其实很冰。于是我缩缩脖子,老实答,“真凉。”
哥作势又要来摸我,我连忙将被子一掀,整个人藏进被子中。
哥一边故作怪声吓我一边抢被子,不一会儿我就昏头昏脑的从他面前的被沿钻了出来,被守在外面的哥一把搂住了脖子。
他笑着用脑门顶我,我扭动着抬脸,边笑边推他。
而他同时也抬头看我,碰撞间,我们的嘴唇不小心碰到一起,因为异物的碰撞,我下意识的伸舌头一舔,恰巧舔在哥的嘴唇上。
哥倏地将我推开,我一屁股坐在炕上,有些错愕的抬头看哥。
只见哥满脸通红,他有些尴尬的冲我笑笑,最后一扭头,干脆冲出我的屋。
后来我起床,知道那天早上哥和爸一起去大河收昨夜下得网,捞了不少鱼回来。
早上我妈炖了鲫鱼,裹着面炸了一小盆泥鳅,我们一家人还有哥围在一起吃。
那时候哥脸上的红色早就退了,窗外的朝阳照射进来,哥不时抬头冲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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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光阴
?上了高中后,课业更加繁重起来。
那时我刚知道原来市里的小学中学都开设英语课,而我一点基础也没有。
为了努力追上别人的进度,我连寒暑假都留校苦读。
好不容易能回家团聚,大约都是过年时刻。
大年初一我们一家全去了我爷家拜年。一打开门,里面带有陈旧气味儿的热浪扑面而来,同时听到隐约它嘈杂人声。
进到客厅,见到厅里或站或坐一屋人,大娘在,大姑和二姑也带着丈夫来了,还有一个老头,和我爷相对坐在桌边擎着烟袋抽烟。
我们一家刚进来,一片拜年声响起。
我给爷和其他人拜了年,客气间收到几个红包,大娘说哥在另一屋,叫我去找他玩儿。
我点点头,绕过他们打开两屋间的门,穿过小客厅,走进里屋,看到哥蹲在炕沿边给一只灰色的猫挠脖子。
小猫只有巴掌大,眼睛狐狸似的紧闭着,顺着哥的动作前前后后摇晃着小身子。
我好奇的打量小猫,问哥,“哪来的猫?”
哥惊讶的回头,看到是我,一下子站起来,“你回来了?”
我冲哥笑了笑,说,“回来好几天了。”
哥朝我靠近一步,他现在身形似乎更结实一些,很成熟的青年样子,只嗓音还透着一点沙哑。
他说,“老长时间没看到你了,让哥抱抱。”
我站在原地没动,哥靠过来,将我拢在他怀里,动作很轻很轻,温暖的气息无孔不入的钻进我的躯体。
哥只抱了一下就松开,他笑得有一点羞怯,侧过身,“你来摸摸小猫,大姑家的猫生了一窝,抱了一只给咱爷养。”
我走上前,看到小猫的眼睛圆圆的,始终盯着我。
我伸手想摸它,它却一下子从蹲坐的姿势变成站起,低着脑袋甩着尾巴转身,跳进敞开的墙柜里,慵懒的躺在被子中。
哥有些尴尬的笑笑,“这小猫怎么忽然这么见生?我来的时候它还自己跑过来绕着我胳膊蹭。”
我笑了一下没说话,打开门边的电视,在炕沿边倚墙坐着。
哥在我身边仰面躺下,眼睛望着篷顶,漫声说,“高中好玩儿吗?”
我答,“不好玩儿。”
哥咧嘴笑了笑,“比在家强,干活多累。”
我看着哥细长的身子摊开在炕上,双腿微微敞开,膝盖以下垂着,双手放松的搁在身侧,再也不想动了一样。
我起身,身体往前探了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