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鲤一愣:“博物馆?”
“对。”郭玄应了一声,又道:“冉遗呢?”
乐正鲤反手一指,一旁的浴室门刚好被人推开,殷冉遗正擦着头发走了出来,头也不抬道:“今晚再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其他印记。”
乐正鲤心说你还玩上瘾了是不是,当下嘴角一抽道:“师父来了。”
殷冉遗手上动作一僵,轻咳了一声抬起头来:“师父。”
郭玄瞪了他一眼:“收拾一下,今晚出去。”
殷冉遗点头应是,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乐正鲤,后者嘴唇抿得紧紧的,分明是憋笑憋得很辛苦。
第84章伏旱千里(十二)
三人出门的时候夜色已深,榆中县城不大,从所住的旅馆赶往博物馆也并没花多少时间,走到门口也堪堪十点整,张九和贺招倒是站在门边似乎等了一会儿,见他们来了,张九右手手指一转,钥匙圈在他手中发出一阵清脆声响,张九朝他们笑了笑,道:“走吧。”
郭玄已经和殷冉遗他们说过张九贺招会来,此刻也就点了点头,门卫室里的人见他们来了,立刻将大门打开,又举手敬了个礼。
乐正鲤一愣,“这么光明正大的进去?”
贺招也抬手回了个礼,沉声道:“是我们这边的人。”
张九也朝着对方笑着点了点头,而后解释道:“今晚请吃饭,谁知道这菜不新鲜,一个保安队的全给放倒了,这会儿都在医院里挂水,贺招就大方地把我们组的人给借出去啦。”说罢,又朝乐正鲤眨了眨眼睛:“小朋友放心,今晚的事情,只有我们五个人知道,至于你们要进去做的事情,自然也只有你们知道。”
乐正鲤哭笑不得地应了一声,怎么感觉这事情被张九这么一说,就一点都不严肃了呢。
博物馆里面的摄像头已经被提前全部关掉了,张九拿着钥匙开了门让郭玄几人进去后便将大门虚掩而上,他和贺招则是走回了门卫室等着着,如果有需要他们再进去。
追光灯等等一应灯具早就关了,此刻偌大的博物馆里色调暗沉,只有莹白的月色从窗户外斜斜地落进来,给馆内所藏的文物打上一层朦胧的光。
而那根高大的石柱依旧沉默地立在正馆中央,柱身半明半暗,唯有一双蛇瞳在黑暗中闪烁着不甚明显的金色光泽,也不知道是反射的月光还是那石头本就能发光。
乐正鲤几乎是在瞬间就想起了殷冉遗的眼睛,他扭头看了一眼,殷冉遗也正抬着头打量着面前的石柱,脸上神色平静,并无异状。
比石柱还高出小半米的玻璃罩要拆卸起来十分麻烦,郭玄也不太确定隔了一层玻璃之后,这鱼雕和石柱之间还能不能有什么共通的特殊感应,也只能先试一试再说。殷冉遗从包里把石雕取出来抱在手中,乐正鲤紧紧盯着他的双手,眼珠子也不转一下:“能浮起来吗?”
殷冉遗沉默地摇了摇头,手里的石雕没有任何减轻重量的感觉,自然也就不可能浮起来。
郭玄盯着那石雕也是心生疑惑,他来的时候这柱子已经被搬了出来,他去山中看时并未见任何阵法,便猜测是石柱移动后阵法被破所以才看不出究竟,但之后原本埋着石柱的地方又莫名蹿出个石雕,还引来许多鱄鱼围困,这就叫他颇为不解了。直到石雕拿走之后兴隆山旱情加重,他这才猜测石雕和石柱本属同阵,二者相互帮衬才能发挥其效用。
乐正鲤在一旁看这殷冉遗手上毫无动静的石雕也是心中不解,按理说兴隆山中不见丝毫阵法痕迹,那么就只能说明这阵法不拘于形而拘于物,只要将布阵之物聚齐,两者相辅便能相成,但如今已经把鱼雕给抱了过来,怎么却不见动静?莫不是山中还有什么东西被他们忽视了?
——那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他们见到了又忘了的?
皱着眉头细细想了片刻,乐正鲤忽地心头一跳:鱄鱼!
入山以来,他们见得最多的似乎就是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鱼类,从一开始在云龙桥捉到的那条大鱼,到后来山谷中无缘无故出现数量众多的鱄鱼,这些鱼来得蹊跷,但因为古籍所载是引旱之物,他们便下意识地将鱄鱼放在了“求雨”的对立面,更是不会想到将鱄鱼归为阵法的一部分,如今想来,那些大鱼极度排斥殷冉遗将石雕带走,莫非是为了保全残余阵法?
郭玄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转头和他对视一眼,上前拍了拍抱着个石头不动弹的徒弟:“放下来吧。”
殷冉遗应了一声,郭玄又问道:“你可能看出其中玄妙?”
殷冉遗摇了摇头。
郭玄便问乐正鲤:“你方才也想到了谷中鱄鱼?”
乐正鲤点了点头,说道:“对,我之前不是说看到那些鱄鱼的肚子上都有纹路吗?这会儿想来……不会也是这些东西一起的吧?”
殷冉遗一听之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了一眼石柱上盘桓的巨大蟒蛇,微微皱了皱眉头。
乐正鲤走过去笑着接过他手中的石雕,道:“再看也看不出朵花的……”
话音未落,三人目光齐刷刷落在乐正鲤手中的鱼雕之上,原本平淡无奇的石头在他手中竟然微有光泽,似乎那些洒在石头表面的月光被石雕给完全吞吃进去,这会儿又由内而外地慢慢发散了出来。
乐正鲤一脸茫然地转头看着殷冉遗:这是怎么回事?
殷冉遗摇了摇头,试探着伸出手去从下面托住石雕,却见石块身上光泽不增不减,并无改变。他朝着乐正鲤说道:“松。”
乐正鲤依言松手,石块被殷冉遗握在手中,那些光泽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暗淡了下来,如今这一瞧倒是很清楚了,这东西似乎只在乐正鲤手里才有变动。
乐正鲤自己也是奇怪不已,努力回想那个奇异的梦境,倒并不见这石雕浮在空中时会发光,莫不是白日阳光太强,这东西发光了也看不见?
郭玄看了那鱼雕片刻,伸手附在石块表面停顿了片刻,又看了一眼静静立在玻璃罩中的石柱,说道:“我去和张九说说,看能不能拿来鱄鱼连夜把这些东西给运上山。”说罢又叮嘱乐正鲤道:“如果觉得不舒服就一定要立刻停下来,不可硬撑。”
乐正鲤想起今天近乎窒息的感觉,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第85章伏旱千里(十三)
然而郭玄才一转身,便见那原本半掩的仿古式的雕花木门嘎吱一声合拢上了,三人心道不妙,但那木门合上只在眨眼之间,三人虽是闻声即动,却也没能来的及阻止,郭玄走到门边试着推了推门,摇头道:“封死了。”
殷冉遗皱了皱眉,将鱼雕交给乐正鲤,一手握住门栓手肘用力往外一撞,木门纹丝不动,连正常被撞击后的震动都完全没有,这种奇异静止程度让它看起来像是一扇画在墙上的假门似的。
与此同时,原本寂静的博物馆中传来一阵阵低沉的震颤声响,三人不约而同地扭头去看,这声音却居然是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博物馆展品。
榆中博物馆地方不大,馆内展品多为一些小型古代瓷器和一些当地人捐赠的近代书法家作品,最能撑起门面的当属最近才移到馆内的盘蟒石柱;只是如今这些展品不论大小均是在发出不同程度的震颤,唯有当中的石柱巍然不动,倒好似一群士兵簇拥着一位胸有成竹的将军。
乐正鲤被自己脑子里这个想法给逗乐了,他看了殷冉遗一眼,后者面无表情的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连嘴唇的弧度都没变过一分,似乎根本不把这馆内变动放在眼里。
郭玄亦是神色淡然,粗略扫了一眼馆内藏品,微微摇了摇头,淡淡道:“这要是摔碎了倒是可惜。”
乐正鲤知道他是在说那些杯碗花瓶,只是这语气还真听不出来有几分可惜,当下嘴角一抽:这二位可真不愧是亲师徒。
想归想,乐正鲤还是没法看着这么多藏品真在自己眼前给碎一地,他看了看自己手里抱着的鱼雕,低声问道:“这些东西……是不想让我们出去?为什么?是我们拿来的这个石雕的缘故吗?”
郭玄回头看了紧闭的大门一眼,道:“雕虫小技。”言罢抬脚便往右手边走去,刚走了五步,他便停下了脚步,抬手在墙上轻轻一拍,只听得一声轻响,郭玄手掌下的墙砖起了变化,像是水波纹由内而外缓缓震荡开来一般,原本灰扑扑的墙面渐渐露出了朱漆之色,随着震荡的地方增大,两扇镶嵌着透明玻璃的仿古式木门也完全显露了出来。
在大门正式显露出来的一瞬,馆内四下震动的藏品也都立刻归于了平静,仿佛刚才发出剧烈声响的根本不是它们。
乐正鲤觉得自己进组以来也算是见过不少神奇之物了,今晚这障眼法却还是叫他有些吃惊,这一套法术是馆内这些藏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办到的?明明听到门响时他们就立刻冲了过去,却仍是居然在眨眼之间让他们辨认错了方向,这一手倒真是厉害。
他眼底惊叹之意毫不掩饰,冷不防被殷冉遗敲了一下额头,他茫然地抬头去看,后者冷着脸道:“走了。”
乐正鲤应了一声,正欲同他转身往屋外走去,却忽然看见怀里抱着的鱼雕再度发出了光泽,他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便立刻转头去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矗立着的石柱。
巨蟒盘桓在高大的石柱上,依旧是如初所见的气势凌人,但只看了一眼,乐正鲤便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条原本腾云驾雾,低头看着下方的巨蟒不知何时已经变幻了身形,巨大的蟒头微微扬起,双眼当中原本略显暗淡的金色光泽此刻明亮了不止一个度,在深黑的背景下显得尤为夺目。
早在石雕发光的第一时间殷冉遗便也看向了石柱,此刻见了这番情状,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乐正鲤用手肘碰了碰殷冉遗的胳膊:“这回……不是什么障眼法吧?”
“嗯。”殷冉遗应了一声,依旧神色不明地定定看着眼前的石柱,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郭玄原本在门边等着他二人出来,不曾料到不过短短几步,这两样东西又起了这般变故,但那石柱上的巨蟒又分明没有向他们表达出任何攻击意图,甚至连一丝的恶意都察觉不到,他正想着其中原委,忽听得乐正鲤开口道:“要不然……我把这个东西还给他?”
一旁师徒二人顿时都将目光投向了他,乐正鲤弯了一下嘴角,干笑几声:“哈哈……主要是这两个东西太奇怪了……好吧……”在两人视线的询问下,乐正鲤耸了耸肩膀做了个投降意味的动作,“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脑海里忽然就蹦出这么个念头来了,我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不是有思想,”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抱在手中的鱼雕,“不过……它好像在我的脑子里跟我说话,让我不要把它带走。”
闻言,殷冉遗神色一凛,立刻不由分说地从他手中拿过了石雕,道:“这东西能操纵你的思想?”看那表情,似乎只要乐正鲤点一下头,他就会立刻将那鱼雕给捏个粉碎。
乐正鲤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好像真的能感觉到这个小东西是不想被带走。”
说罢,乐正鲤又将双手覆在鱼雕的表面,而后看了一眼石柱之上巨蟒金色的双瞳,“它好像是……想过去?”语调中带着几分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的意味。
殷冉遗不置可否,转头看了一眼郭玄,后者走到他们身边,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万物有灵。”
左右这阵法大约是要凑齐了石柱鱼雕鱄鱼三者才可以,若是不行他们再将鱼雕带走去兴隆山上另作打算便是,当下乐正鲤便抱着犹在发光的鱼雕朝那根盘蟒石柱走了过去。
他每靠近石柱一步,手中鱼雕光泽便要温润柔和一分,乐正鲤不太清楚石头雕刻这种东西是不是真的也能具有灵性思维,但这块鱼雕似乎真的是想要努力向他传达一种“高兴”的意味,直到走到封着石柱的玻璃罩前面,乐正鲤才停下脚步,再抬头时,巨蟒早已低下了头,乐正鲤心中惊讶,面上倒是不显,他小心翼翼地松开手,鱼雕果然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半空中。
乐正鲤顿时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念头,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更让他觉得头疼的问题:这石雕不借助任何外力便能悬浮半空,到时候怎么解释?这东西看来也不太愿意被带走,难不成就这么丢在博物馆里不管了?
乐正鲤正望着那半空之中的鱼雕发愣,殷冉遗忽然猛地冲了过来将他拉到了一旁,后者被他拽得手腕子生疼,还来不及开口,便听得原本安静异常的馆内骤然响起一阵玻璃破裂声,乐正鲤甚至不需要回头都能肯定,这绝对就是他身后的石柱。
不远处的郭玄看得这一幕也是一愣,继而抬手便朝那玻璃扔了一枚铜钱,但见得一道明黄的光泽划过,尚未落地的玻璃便如同融在了虚空之中,了无踪迹。
玻璃罩的破裂是完全不在三人的预料当中的,幸而殷冉遗和郭玄反应够快,乐正鲤心有余悸地看着地面大块大块的碎玻璃,抬头朝殷冉遗笑了一下:“还好有你……”话音未落,就见殷冉遗右脸颊上有一道血痕,从眼尾处斜斜划过,约莫两寸长短,只是伤口并不深,是以只浅浅渗出了一些血迹。
乐正鲤皱了一下眉,从裤子口袋里摸了一包纸巾,正想把对方脸上那碍眼的血迹擦去,却见殷冉遗一言不发地伸出右手拇指将血迹拭去,放在嘴边舔了舔,深邃冷冽的双瞳中,一丝金色若隐若现。
第86章伏旱千里(十四)
这不是乐正鲤第一次见到殷冉遗这种状态了,比起上一次在楼梯间时的转瞬即逝,这一次这种游离的状态显然维持的时间要更长一些,乐正鲤抬手握住殷冉遗的手腕,低声喊着殷冉遗的名字。
殷冉遗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不带丝毫的感情起伏,乐正鲤被这种眼神看得背后发凉,握着殷冉遗手腕的手也不由得松了力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哪里来的勇气支撑着自己继续看着殷冉遗的双眼,也许是希望对方眨一下眼睛就能立刻恢复正常?
“殷冉遗……”
耳畔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些许恳求意味一般的可怜,殷冉遗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的视线茫茫然落到了身前人抓着自己的手腕上;乐正鲤腕上那一枚纯黑的鳞片如同当头棒喝,让殷冉遗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还没来得及细想,他便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正要打到自己脸上的手掌。
直到完全握住对方的手腕,殷冉遗才觉得头脑清醒了过来,他看着乐正鲤举到半空的手,有些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后者被他锐利的目光一扫,立刻缩了缩脖子:“我这不是看电视里都这么演,发疯的给一巴掌就好了吗……”
殷冉遗哭笑不得地松手,“抱歉,吓到你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又让乐正鲤想起了方才的事情,当下便嘀咕了一句:“再有下次我就先扇你一巴掌。”
殷冉遗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好。”
郭玄一直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个人,此刻才淡淡问了一句:“好了?”看起来对于殷冉遗的这番表现并不诧异,倒似乎是视作寻常。
乐正鲤的目光在这师徒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心中充满了疑问,但眼下并不是追问原委的时候,他只得将满腔疑虑压下,倒是一旁的殷冉遗点头称是,又问郭玄:“师父,能不能在这里布阵?”
郭玄并没有追问缘由,他扭头借着月光打量了一番石柱并那块浮在半空的鱼雕,沉吟片刻才朝殷冉遗二人说道:“你们再投一卦试试。”
殷冉遗点了点头,乐正鲤便从脖子上把那一串铜钱给取了下来交给了殷冉遗,而后双手举到身前平摊开来,他觉得自己此刻只需要完美地扮演好一张桌子就算是帮大忙了。
殷冉遗眼底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乐正鲤这副模样带着几分难得的乖巧可爱,让殷冉遗的心情也略微放松了一些,他将铜钱合在掌心,二人一同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了一番要求卜的事情,而后殷冉遗便将铜钱一枚枚放在乐正鲤手中平摊开来,始皇帝钱并太宗钱两枚正面向上,殷冉遗微一挑眉:“贞吉?”
乐正鲤对五行阵法只是粗通,倒是看不出这一卦卦象如何,不过这“贞吉”他倒是听得懂,直白地翻译过来便是“坚持下去可得吉利”的意思,因而抬头问了一句:“这会儿便要布阵?”
殷冉遗抬手将五枚铜钱重又串了起来,一面给乐正鲤挂回脖子上一面道:“嗯,卦象中吉,事不宜迟。”
他说话时附在乐正鲤耳畔低声说话,呼吸之间的热气扑在后者颈上,乐正鲤只觉得脖子上那一小块皮肤都快烧起来了,想着郭玄还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一下殷冉遗,“挂好了就松开。”
殷冉遗对他突如其来的推拒有些莫名,明明两个人脸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不是吗?当下便松开手,微微皱着眉头问道:“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
乐正鲤抬手戳了一下殷冉遗的额头:“闭嘴。”
张九和贺招对于馆内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对于这块能悬在半空的石雕二人都是颇感意外,在看到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时更是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上头特批的a型防弹玻璃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碎成了渣?
乐正鲤一本正经地解释:“石头是自己浮上去的,玻璃也是自己碎的。”
短暂的解释后,张九有些为难地捏了捏眉心,当日从兴隆山上带下来的鱄鱼有死有活,也不知这阵法有没有规定个上限下限,万一鱄鱼不够,无法催动阵法该怎么办?
张九往日觉得,这天下阵法一千阵法自己通晓的便有八百,但如今这阵法似乎恰好在他不知道的那两百当中,他到一旁与郭玄说了几句,便去外头打了个电话,片刻后握着手机回来,朝屋内几人道:“鱄鱼所放方位在何处我并不能确定,还有……”他犹豫了一下,指了指馆内的石柱和鱼雕,补充道:“若是三天内不见成效,我就必须要把这两样东西带回去。”
郭玄点头应下:“如果三天内兴隆山上仍不见水,我再另想个求水的法子。”
张九这才松了一口气,“多谢郭先生了。”
片刻之后,门外便有一群手中提着数个竹篓的青年人鱼贯而入,走进馆内后他们便将背上背着的竹篓放在门边排成一列,而后又上前将一地的碎玻璃渣子给收拾干净,尖锐的玻璃碎片在他们手中变得比橡皮泥还要柔软,几乎是微一用力,厚厚的防弹玻璃便在他们掌心被捏成一团,然后不知被他们收在了何处。
馆内的灯已经被打开了,橘黄色的柔和灯光落在这群人的身上,却并没有投射出任何倒影,乐正鲤虽然知道特别科的人大概不会是什么寻常之辈,但乍一见这番阵势倒还是有些吃惊,不由得有些好奇地探头去看了看。
但很快乐正鲤就发现了,无论自己盯着对方的脸看得多认真,他都记不住这些人的容貌如何,哪怕刚刚看完一个人,再在脑海中回想时,也只记得对方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简直比大众脸更大众。
将地面整理干净,这群人又如同来时一般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博物馆,张九看了看门边一排竹篓:“这些鱄鱼放到哪里?要我们帮忙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殷冉遗摇摇头表示不必,而后他牵起乐正鲤的手走到门边,道:“你来。”
他说话时的语气非常笃定,似乎是拿准了乐正鲤知道这些数量众多的鱄鱼应该归于何位,乐正鲤有些搞不清楚殷冉遗在搞什么鬼,当时在山谷中见到一大堆活蹦乱跳的鱄鱼已经让他够吃惊的,哪里会记得住这些鱄鱼从何而出?
乐正鲤有些心虚地看了殷冉遗一眼,但后者神情淡然,没有丝毫玩笑意味,乐正鲤把心一横,既然殷冉遗觉得自己知道,那自己就肯定知道,没准儿随机一放正好就放对了位置呢?
这么想着,乐正鲤便弯腰从竹篓中捉出了一条鱄鱼,小臂长短的大鱼被桑叶包裹起来,只在被抓住的一瞬间略微摆动了一下表示自己还活着。乐正鲤拿着鱼走到那块鱼雕前面,回想起当日在山中时,是殷冉遗先取出了这块石雕,而后泥地中才跳出这么多鱄鱼,那么这些鱄鱼大概就应该放在附近位置?
就在他犹豫是该将鱄鱼随手一放还是再观察一番的时候,手中一直安安静静的鱄鱼忽然大力地甩了一下尾巴,力道大得乐正鲤几乎都要拿捏不住,他赶紧双手捉住鱄鱼,但他很快发现,这条鱼似乎不是想要挣脱他的手,而是要让他往前面再走几步。
乐正鲤有些诧异地看着手中的大鱼,巴掌大小的桑叶层层叠叠包了数层,此刻也就勉强能看得见个细长如同猪尾的尾巴尖。
只犹豫了一瞬,乐正鲤便微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道,鱄鱼挣扎的力道果然又小了几分,只是仍旧在他手中轻轻摆动,乐正鲤闭上眼睛,完全只凭借手中感触分辨鱄鱼摆动方向;这个过程中博物馆里其他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殷冉遗一直站在他身后几步的地方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面前的青年恍然大悟一般地点了点头,而后往右侧走了几步,将鱄鱼放在地上,而后又将包裹着它的桑叶全部取下。
那条鱄鱼“昂”了一声,猛地弓起身子一弹,然后便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头扎入了大理石板地面,就像寻常鱼儿入水一般的轻巧,地面光洁如新不见任何裂纹,若非亲眼所见,乐正鲤几乎要把这当成一次奇异的魔术表演。
第87章伏旱千里(十五)
有了这个开头,接下来的事情就要好办得多,这鱄鱼不能人言,乐正鲤便凭着手中的触感来半辨半猜鱄鱼想要停在哪个地方,也不知是不是他运气太好,竟然一次错误都没有出过,看来殷冉遗的那份笃定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个念头在乐正鲤脑海中闪过一瞬,很快联想起来的便是殷冉遗之前将自己视作陌路人的神情,乐正鲤手下抖了一抖,鱄鱼似乎察觉他心思不定,摆动的力道立刻大了几分。
乐正鲤赶忙收回心思,摆在门边的竹篓粗略看来也有五十来个,据张九说这还是活得好的,半死不活的他们组里还有百来条,殷冉遗又不许别人来接手自己这个活儿,他自然得加快动作好早日将鱄鱼放完。
乐正鲤每放一条鱄鱼便会将桑叶留在鱄鱼钻入地面的地方,待这数十鱄鱼尽数放完,地板上零零散散积了不少桑叶,但单只看这桑叶却又看不出其中玄妙,有的靠得极近,有的又离得很远,张九站在一旁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这些鱄鱼入地时没有破开地面,张九原是找了个“闭馆三日维修”的借口想着用来后续清理,如今倒也用不上了,只留来以观后效便是。
等张九将地面上桑叶的摆放位置描画下来之后,众人上前将大片的碧绿桑叶装回了竹篓了,对于这鱄鱼如何会只在乐正鲤手中才乖乖钻入地底,张九并未过问,只是问乐正鲤:“这些鱼就足够了?”当日山谷中鱄鱼死伤大半,如今这数十条鱄鱼都是捉回来后活得最好的,也不知够用不够。
乐正鲤朝他笑了一下:“应该是够了,今晚先看看再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留在这里守着,万一它们又跳出来,我还可以接着抓回去。”
殷冉遗朝着他无声地点了点头,那意思很明显:我也留下。
这个阵法布得古怪,众人甚至连这阵法到底要起祭祀还是镇压的作用都搞不清楚,张九略一沉吟,便点头应下:“也好,值班室里有床,累了可以在那里休息。这会儿我们要去一趟兴隆山,你们注意安全。”
郭玄本来就打算博物馆的事情解决了立刻上山看看山中有没有变动,此刻便留了两个香囊给殷冉遗二人,依旧是红底金线拇指大小,和上次拿到的那个一般无二,不过重量却略重了几分,郭玄叮嘱二人,若是遇上什么无法应对的事情,只管将香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就是,乐正鲤有些好奇地用手轻轻捏了捏,感觉不出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不过那锦囊上面的花纹倒是很熟悉,还是那个“殷”字。
等三人离开之后,乐正鲤将博物馆的灯给重新关上,馆内立时安静下来,乐正鲤站在门边盯着那块几乎完全隐没在黑暗夜色中的鱼雕看了片刻,靠着门框坐了下来,又曲起右手食指朝殷冉遗勾了勾:“过来。”
殷冉遗依言走了过去,也在他身旁坐下,乐正鲤见他一直不说话,便开口问道:“你觉得这个阵真的有用吗?”
殷冉遗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嗯。”
“为什么?”乐正鲤有些奇怪,“你那时候还让我去放鱼……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能感觉到那些鱼的意思?”
闻言,殷冉遗微微低头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味道,“直觉。”不等乐正鲤继续发问,他又道:“我并没有梦到你说的那些事情,真看到那块石雕能浮起来,我倒觉得有些奇怪。”
乐正鲤不由得又回头望了一眼,巨蟒金色的双眼在一片夜色中尤为夺目,在巨蟒目光所及之处,便是那块鱼雕。
他当下弯起嘴角笑了一下,转头看向殷冉遗,“觉得奇怪,然后奇怪的直觉就窜出来了?”
“也许。”殷冉遗耸了耸肩,他随手抓过乐正鲤的手,视线落在对方手腕上的那一枚黑色鳞片上:“带着它,不要弄丢。”
乐正鲤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当然,你给的嘛。”
殷冉遗摇了摇头,他捉着乐正鲤的手腕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近乎恳求地又说了一遍:“……带着它。”
“你上次给我这个的时候也这么说,”乐正鲤意识到殷冉遗此刻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他放轻了声音,“到底怎么了?”
这一回殷冉遗沉默了很久,久到乐正鲤都以为他不会再说了,对方才终于开口,“我刚才有一瞬间……是真的想杀了你。”
乐正鲤手一抖,“啊?”这是今年新出的笑话吗?
殷冉遗的手指轻轻拨了拨那枚鳞片,“如果不是看到这个,我可能真的会下手,所以不要摘下来,任何时候都不要摘下来。”
乐正鲤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殷冉遗给出的这个答案实在是让他觉得非常难以置信,殷冉遗的确曾和他说过,如果他失去意识,会把与他命线相连的自己视为威胁,但乐正鲤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只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好。”
殷冉遗低低笑了一声,“那就好。”
“……为什么你看到这个就不会杀我?这个东西是不是会伤到你?”乐正鲤严肃了神色,他抬手轻轻掐了一下殷冉遗的脸颊,“别想骗我,你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不然我去问师父,要是你俩都不说实话,我就把这个摘——下——来。”
殷冉遗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沉了下来:“不准!”
“嗯,你不准我就不摘,”乐正鲤非常乖觉地点了点头,“所以告诉我,这个是什么,会不会伤到你。”
“这是我蛇身时七寸的鳞片,不会伤到我。”殷冉遗抬手搭上乐正鲤的肩膀将人搂进怀里,“好了,只是看到它就会清醒些,不会有其他。”
蛇之七寸,龙之逆鳞。
乐正鲤很早以前就听过这样的话,所谓打蛇必打七寸,因为这地方是蛇的心脏所在,七寸处受到重击,蛇便必死无疑,拔鳞已是极痛,如今还是七寸处……
“我说……这次收工之后请个假,跟我回趟家。”
“好。”殷冉遗点了点头。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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