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浮图作者:白墨楼
第6节
不应该激怒他的,顾雪衣恍恍惚惚的想。踩在背脊上的脚尖加重,刻意用绣鞋的边缘研磨,身体上的痛楚却让他显得愈发清醒。
少年唇边挑起一抹苦涩笑意,转瞬即逝,在他开口之前,就早已经料到了后果。淮衣说自己一向性子软和,这般激烈回复他,一点都不似自己风格。
那个躲在他人身后的少年似乎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怯懦的,软弱的,躲在另一个人身后,一边偷偷抹泪,一边任凭另一个人去承担所有风雨。
而在那之后,怯懦的人又得到了什么?
几近重壤相隔,永不相见。
顾雪衣舌尖低过牙关,任凭血腥气息蔓延嘴里。他今生最大遗憾,不就因为这令人痛恨的脾性,而造成的么?
猛然间,下颔传来剧痛,眸光转过的一瞬,只见女子眼中冰寒。
真是美人啊,即使是生气,也只会让人想到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不像自己……
山巅上方既白节节败退,孤月高悬,太阴之力大盛,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撑不过那几人联手,身上已经多了几道狼狈伤痕。寒月之芒愈盛,挟裹着冰凉刺骨的寒意,呼啸着,几乎将人的骨髓都冻起来。
便这样也好!自己死了,方既白也活不了!就这么一起死了多好,一了百了!
什么雪浮图,什么南荒,和他现在有什么关系!
☆、第26章春水别
那一瞬间眼前陡然闪现过一张熟悉的脸,冷漠的眉梢眼角无不透露着生人勿近气息,容色风华如重楼飞雪,一见只教惊为天人——
——公子。
顾雪衣低低苦笑,心想自己恐怕是真的活不回去了,却察觉到,一只手掠过了他的眼角。
眼角边的湿痕被反复摩挲,女子寒凉的手指似乎想要插进他的眼眶。顾雪衣猛然睁眼,却对上女子若有所思的眼神,慢慢地,化为一个奇诡的笑意。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
那一瞬间这个念头全然占据了他的脑海,只能呆呆的看着诡笑的女子。张阖的嘴唇昭示了她即将开口,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顾雪衣紧紧地盯住了她。
他的瞳孔在那一刻猛然放大,却不是濒死前人的最后挣扎,仿佛是在施展某种奇诡的秘术,依靠对视的眼神来迷惑对方。
乍一看,漆黑的瞳眸与平时一般无二,可是仔细瞧,便会发现在瞳孔最中心处,闪现着奇异亮光。
女子的眼神迷惑起来,抓住少年的手不自觉的放开。她仿佛陷入了极大的困惑之中,有些疑惑不解地望着自己手下的少年,似是在奇怪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在后方抓住他。
顾雪衣紧紧盯着她,不敢有半分放松,强大的对手让他额头落下滚滚汗珠,几乎要支撑不住。他已经很久没有再这样做过了,此刻突然施展,自己也十分吃力。
钳制住他的女子缓缓松开了手,踏在脊背上的脚撤下,似乎要上前加入战斗。便在那一刹那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如同鹰啸长空凄厉无比!
一瞬间脑海间传来尖锐痛苦,仿佛被锋利的棱晶切割,顾雪衣顿时脸色惨白如纸。便在那一刻女子迷蒙的眼神复归清明,他心知大势已去。
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却万万没想到,这一群太始门下的弟子中,居然还有人灵窍在声部!
头脑里遭受剧烈的反噬,灵海间沸腾得似乎下一刻就会泼洒而出。那一瞬间顾雪衣失去自保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手指插向自己双目。
她是要挖出自己的眼睛!
纵使先前表现的再无所谓,此刻也激烈挣扎起来。顾雪衣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处境,向来都有从他人身上剥除先天之灵的法子,他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带着两个血窟窿活着!
然而他的挣扎在对方眼里却是微不足道,只要轻轻一压,便让他的手臂脱臼。秀美的手指仿佛地狱而来取命的恶鬼,身后带着无尽的罪孽血海。却在即将触碰的一刻,陡然停了下来。
她的面容还定格在清明过来的那刻,脸上带着奇诡的笑容,混合着一种如觅至宝的神情,然而再也没有变化了。
那是刹那间绽开的剑芒,冰冷的剑身带着风雪般的寒气,然而炽烈的白光几乎教人睁不开眼,离火英华从漫天寒光里绽出,在交融的一瞬,割下了她的头颅。
极暖极热的血液被炽烈的剑芒一激,汇成涓流,沿着冷色的霜刃,一点,一点,染湿了脏污的衣物。
然后他听到了熟悉至极的声音,一如初见,十二分的冷淡不耐:“不是要给我采玉堂春么,你就打算这么死在外面,不给我一个交代?”
他蓦地喉头一哽,明明是责备他的话,却险些听得哭了出来。
眼眶里水雾蒙蒙,只能看见那个人蹲下来,修长有力的手指缓缓擦过狼狈的脸,似乎要将所有脏污灰尘都拭尽。
干净的手指擦过盈满泪水的眼眶,顾雪衣睁大眼看着他,任由手指拭去泪水。
傅少棠眸光清冷,定定看着他:“不是不在我面前哭的么?”
指尖拭下的泪水温热,却在迅速冷却。离开了人体的温度,在萧肃风声里以惊人的速度固化,当他抬手之时,已经由泪水变成了冰冷的珍珠。
与从白沧河处取来的一般无二。
顾雪衣胡乱点头,又胡乱摇头,最后不知道要如何,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下来。
傅少棠叹了一口气,伸手擦拭他脸上泪水,最后索性撕下来一方干净衣衫,仔细擦拭少年脸上泪痕。
温热的泪水离开人体,却立刻被柔软布料布料吸收,再没有像先前那样,化成冰冷珠粒。
他细致且温柔地安慰着眼前少年,却不去管那一方战局,直到少年脸上泪痕擦干净了,他才终于抬起头来,将目光转向这打斗的两方。
双方战局不知何时停止,方既白立在右侧,左侧黑衣女子们更是如临大敌。
他是什么时候上来的,无人知晓;他是什么时候出手的,也无人知晓。只有剑芒陡然亮起的下一瞬,自己的同伴就被割下了头颅。漫天绽开的离火英华挟裹着风雷之声,那一瞬月华都几乎为之遮蔽!
这样惊人的剑术,那一剑而出的风华……
渊山!
“渊山什么时候,也参与进太始太初两门的争端了!”女子目光扫过身首异处的尸体,语带愤怒,“你为何要杀了我们师姊!”
傅少棠目光冰冷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刻,却是微微一笑:“我不管你两者争端,你却不该来招惹我的人。”
春水别剑身颤抖,猛然爆发出一阵高昂清鸣,最左侧嘬口欲呼的女子被猛地打断,脸上顿时流露出痛苦神色。
方既白见得是他,却是怔了一怔,轻咳一声,却陡然大笑起来:“……我猜到那山下有人,却没有想到是渊山高足,傅兄,果然是你!”
那一声“傅兄”让他眉峰微不可见的蹙起,傅少棠未曾忽视方既白开口后,对侧女子猛然绷紧的神情。他淡淡看了方既白一眼,道:“傅某今年二十有三,当不起这声傅兄。”
方既白一愣,未曾料到他竟会说出这般话语。
顾雪衣亦是吃吃笑起来,心里畅快极了,恨不得转过身去,看那道貌岸然的太初高足的傻样。他心里明白得很,方既白今年二十有五,从年岁上看,却比傅少棠还要大两岁。傅少棠这么说,分明是拒绝他攀亲叙旧。
他这一笑牵动了肺腑间伤势,忍不住低低咳嗽,嘴里血沫星子正要咽下,却被人轻轻一拍,全数吐了出来。
那人轻柔地擦去了他唇上的血沫,小心地避开了伤口。
“你要她们死么?”
他问的轻描淡写,仿佛不是在说几条人命,而是谈论此间风光。
那态度无疑激怒了太始门下的女子,为首的一人厉声喝道:“傅少棠,你这般说大话,当我们是死的吗?!”
“你若求死,我自然也依你。”
他说的十分自然,语气里却是十二分的自信,从头到尾都未曾看那些女子一眼,然而所有人都明白,只要他出剑,那些女子,便决计得不到活路。
顾雪衣仰头看他,将傅少棠面容一点一点,镌刻于眼底。周身流转的是纯阳真融,抚慰每一处痛楚。
可救人于水火,可替人吊命,这炽烈真融,自己经历过多少回了?顾雪衣摇摇头,道:“算了吧。”
傅少棠沉眸看着少年,任由他说出自己理由。
顾雪衣轻声说:“罪魁祸首已死,再责怪她们也没有意义……我不想因为我,让你搅入他们争端。”他顿了一瞬,轻轻续道:“公子,我不愿你为我妄造杀孽。”
他吃力的想要撑起身体,傅少棠见状伸手在他肋下,扶着他转身。顾雪衣目光清澄,缓缓扫过在场诸人,胸腹中一阵血气翻滚,强行压下,扬声道:“太初、太始两门与渊山本来就无关系,若不是公子要救我,也不会被卷入此中。我与方公子并无任何干系,却被强行掳掠,那人之死,是对这一事偿还,至于其他……你们若是还想交手,大可自便!”
他一段话说出,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血腥沫子触目惊心。傅少棠十指连弹,拂过他背脊上众多穴位,只对着那两方漠然点头。
杀或不杀,不过一剑之事。既然顾雪衣并不希望他出手,他自然可将长剑归鞘。
这君山巅顶上,除了此刻身前瘦弱少年,其他人与他,原本也无半分干系。
☆、第27章若相随
太始门人离开的像出现一般突然,仿佛不过短短瞬间,就走的一干二净。然而方既白却没有动,身形一晃在原地坐下,苦笑道:“傅兄,你未免也太不给情面了一些,多少我还尽过一次东道之谊,却被你撇的一干二净。”
他说的却是少年时傅少棠去南荒取石铸剑的时候,曾经在东莱太初门下住过一段时日,当时便是方既白作为东道招待他。
傅少棠自然是记得这件事,只是当时自己不知怎的,却鬼使神差冒出来那一句。他无意与太初交恶,因此方既白抛了个台阶,也顺着下来了:“我自然没忘。”
他沉默了一瞬,又道:“只是你不该将火转到他身上。”
方既白一怔,转头看那少年一眼,又看了傅少棠一瞬,蓦地大笑起来:“……原来如此,这事是我做错了,对不住,对不住!”
虽然形貌大变,但先前他也已经认出来这是木城内自己遇到那少年。算起来,木城内对着苏暮秋一次,君山上对着太始门人一次,自己竟然已经两次将他牵扯进来。方既白心里其实并不甚在意这少年是谁,然而他却不可不在意渊山傅少棠,他沉心一思,当下便猜到,定是明月楼内傅少棠与他有了纠葛,否则两人不可能同时来到此处。
他心下有些愧疚,知晓对方是因为自己才遭了这番罪,当下便诚恳道:“小兄弟怎么称呼,先前是我莽撞了,对不住你,还请原谅些个……”
他一身狼狈,却不掩眉目英采,这番诚恳歉意根本不符合他身份,但他却说得这般自然,直教人觉得,若是不接受,便像有了天大罪过。
顾雪衣牙齿咬唇,险些问出来,若没有傅少棠,是不是对方就任凭自己死掉,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道歉。
少了这层关系,若只是个普通人,或只是个可有可无之人,或只是随时可以扔掉的玩意儿……脑中纷纷杂杂险些要炸开,顾雪衣竭力压下去那些黑暗情绪,勉强道:“我姓顾。”
良久的沉默里,却只听到这短短三字,此后就再无下文。方既白不由得一怔,他是东莱太初门内的天之骄子,哪里遇到过这般情况!但是分明傅少棠又护那少年护的紧,因此他也只是朗朗一笑,道:“如此,便给小顾兄弟你道歉了。
顾雪衣牙关紧咬,双目发红,险些没有冲动的冲上去,直到一根手指撬开他牙关,对上傅少棠疑惑神情,才慢慢镇定下来。
他手臂被拉得脱臼,这时候只听到对方道:“忍着些。”手上便陡然传来一阵剧痛,险些疼的他将舌尖都咬破。
傅少棠环顾四周,沉吟了一瞬,最后径直走到崖边。他将顾雪衣的手给接上去,但臂骨还需要用东西固定住,然而此时这山上,一时间竟然还没有材料。
山崖之顶未见树木,唯有走到崖边下望,万丈深渊之上,独独立着一树玉堂春。紫色花朵含苞欲放,却犹自羞怯着,不肯盛开。
耳后突然听到人轻唤:“公子。”
傅少棠侧身回首,顾雪衣强行撑着身体起来,慢慢走到他身边。
眉峰一挑:“过来干什么,不怕掉下去么!”
他此刻所站之地正在山顶边缘,只消再踏出一步,便是身陨万丈深渊。定力稍微薄弱者往下看一眼都头晕目眩,然而顾雪衣竟然还探出身体。
少年闻言并未转头,反而是极力下望,傅少棠生怕他掉下去,又怕抓疼了他胳臂,因而伸手揽住少年腰肢。
便见得顾雪衣唇边有柔和笑意:“……公子总不会让我掉下去的。”
真不知他这番笃定是哪里来的!
顾雪衣在崖边上张望了一瞬,突然蹲下身,试图伸手去够那一树玉堂春。但他双手脱臼才被接好,因此只是一动,便疼的冷汗淋漓。
“别闹!”傅少棠蹙眉,便要将他手给拉回来。
孰料顾雪衣仍然执意向前:“公子,你要一瓣玉堂春的。”
傅少棠当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顾雪衣竟然此刻还念念不忘,偏偏那少年还强行伸手去够,嘴里还在咕哝:“端茶倒水,鞍前马后……我一直记得的。”
谁叫他记得这个了!原本不过随意一说,哪知道居然发展成现下这般场面!
傅少棠原本缀在他身后,更是早于他发现崖顶有人。他根本不在意那两家的争端,第一念头便是伸手将顾雪衣提走,偏偏又有人斜刺里杀出来,将顾雪衣截下。至于之后那些他更是看得清清楚楚,顾雪衣求死之时也看得明明白白。心里疑云解了一团,然而又有更大的一团飘过来。脑中正是一番思绪激烈交锋之时,顾雪衣又还要去取玉堂春,当真让他有些愠怒了。
“不要了。”他冷梆梆扔出来一句,斜刺里却有人借口了一声:“咦,小顾你是要玉堂春么?”
却是方既白,不知道何时从边上挪过来,远远望了一眼,笑道:“我先前上来时还取了一枝,要是你不嫌弃,便将我这枝拿去吧,也权当赔罪。”
方既白不知从何处取出来一枝玉堂春,紫色花朵不同于崖下一树,竟然已经盛开。方既白看了一眼,“哎哟”一声:“刚才打得太激烈了,取下来时还只是骨朵的。”
顾雪衣垂头,将自己面容掩藏在发丝里,道:“只有月圆时采取,才算得上玉堂春的。”
言下之意,当然是拒绝了方既白那一簇花枝。
方既白也不以为意,笑道:“此刻不就是月圆么?见了这君山上的玉堂春,我觉得那小镜湖的辛夷花,也没得什么好看的!”
话音一落,十指一扬,潇洒的将花枝抛到空中,便见的紫色花朵被冷风一吹,花瓣四散随风。渺渺的,在沉沉夜色中远去了。
方既白斜眸一笑,道:“傅兄,你不替小顾取一枝玉堂春么?”
傅少棠尚未开口,顾雪衣便截下话头:“这一枝是我要取来给公子的。”
他抬头望了傅少棠一眼,又将头低下去了:“公子曾经说过要这两物的,只要我能取来,便留我待在身侧……此刻我已经有机会完成其中一项了。”
傅少棠默然,神色有些复杂。那时候他只不过要刁难对方,要他知难而退,因此随口一说。相处时日里早已不在意,而进入玉界琼田时鬼迷心窍又提起来,少年却当了真,也因此,冲得头破血流。
他伸手按住少年肩膀,低声道:“不用了。”对上少年疑惑眼神,心中有些不自在,轻声续道:“你早已经给我了。”
顾雪衣还是一脸茫然,他只解释两字:“茶行。”便再也不肯多说。
顾雪衣怔了一怔,有些不知所措,良久,小声道:“公子……”
……你一直跟着我么?
☆、第28章此心倾
他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情绪,只能茫然看着眼前的人。若果从茶行开始,便跟在他身后,那岂不是——岂不是自己这一切都已经被他看清!从进入茶行的伊始,再到君山顶上受的这一番折磨,还有这些狼狈时刻……
顾雪衣心下涩然,先前得救的喜悦仿佛烟消云散,只有从深处泛上来的苦涩,酿成沉浓的酒,只消一口,便教人心扉痛彻。
“我怕你出事。”
“不会有事的。”顾雪衣轻声说,揪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仿佛要喘不过气来一般,忽而笑了:“公子你不是救我了么?”
他轻轻浅浅的笑了起来,那一瞬间仿佛天地万物都远去,只余身前、眼中这一人,浓墨淡色,勾勒合宜。傅少棠被他眸光所慑,几乎一呆,便在那一刻,看到瞳光最深处,绵密细致的哀伤。
在他闭眼的前一刻,那人的手指按住了他的眼睛,声音是从不熟悉的柔和:“不会有事的。”
似乎身体腾空而起,被揽入了温暖的怀抱,炽热的温度让人只想要流连。顾雪衣挣了一挣,想要摆脱那个怀抱,却被人牢牢按住。耳边风声乍起,不知去向何处。
听着这相同的语句,他忽然间打了个寒战,想起来自己这一路的狼狈,险些被挖出的眼珠。
自己这么做真的对吗?
埋藏于深处久不见光的疑问浮起来,险些冲出了肿胀的咽喉。无边的质疑笼罩了他,仿佛又回到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时日——
自被掳入太初后就隐藏的极好的身份,偏偏因为一次莽撞被揭破。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私底下却做着最无耻的勾当,衣衫被硬生生撕碎,肮脏的手抚过肌肤,爆起无数颗粒……
却在下一刻,被飞来的剑芒击退,木剑平淡无奇,却犹卷九天飞雪:“强人所难,欲行苟且之事,我却还不知晓,太初门下竟然有这般弟子!”
欲行苟且者狼狈而去,来人回首转身,却不忘予他一件完整衣衫。
被当做货物般集合,却是在那个人眼前,白衣洁净,神容漠然,心里隐藏的期待,却在下一刻,被冷淡声音划得干干净净:“长老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修炼一途当凭一己之力,这些少年——还是送回去吧!”
横扫的眼神,仿若终古不化的冰雪,还有一分从未掩藏的轻蔑。
不!
他宁愿去渊山为仆为奴,做最累最苦的活计,也不要待在此处!
“傅……”
“睁眼!”
天旋地转间一切远去,唯有清冷声色,一如当时。睁开朦胧双眼,泪水时断时续凝结成珠,被无情山风吹得再也寻不到踪迹。
然而他却再也无暇顾及。
嶙峋桠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顶端的柔嫩骨朵儿伸手便可触及,近的几乎要扫过凌乱飞舞的发丝。他怔忪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早已离了山崖,正立于那繁盛花树之旁。
身后壁立千仞,身下江涛万里,唯有身前,一树灼灼,繁华绮丽,淡紫浓米分的花苞高高低低,婀娜逶迤,仿佛静待人来寻访。
“你要哪一枝?”耳边嗓音清冷依旧,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却远去了。
“……不知道,都很好。”他声音低弱而轻微,慢慢将手伸向了繁华的花枝。
然而那一时,山间却又起风了。
仿佛只是眨眼的一个瞬间,又仿佛已经过去许久许久,那一树玉堂春,悄然开放了。
被如霜冷月照耀的嶙峋枝桠之上,高高低低的花苞正在绽放,沉沉的玉堂春压在枝头,己身的芳华几乎要压下所有暗淡阴影。
它们一边盛开,一边凋零,极致的绚烂与最终的毁灭融合于一瞬,闭合的花苞在下一刻错落打开,然而还未等人瞧见真容,却纷纷坠离枝头,仿若浅色的蛱蝶翩翩飞舞,衔着这一场繁华遥飞到静夜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