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以为秀一单纯是因为良子的过世消沉一段时间,等这个坎过去就能恢复,可他的情形每况日下,直到我们给良子立了衣冠冢以后也没能休止。
秀一变得像个幽灵,不愿意见光,每日把窗帘拉得紧紧,可他坚持给我做饭,做各种家务,我由于他糟糕的身体情况总是拒绝,让他好好休息,养好精神,他不肯听从。问他是否感到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叫医生来检查,他一个劲儿摇头拒绝,不用,我休息一阵就好。在深处他有种抵触,医生治不好我。没来由的,我从他的眼睛中看出这一情绪。
某天我从抽屉里取出水果刀,决定削个苹果吃,秀一从房间里走出来,我抬头看着他还没说话,他惊悚地盯着刀子好一阵,又望了望我,脸色白得吓人,起初我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了,直到秀一边解开外套的扣子边向我走来,最后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把胸膛整个袒露在我面前。如果你想就动手吧,我不会反抗。我才反应过来他以为我拿刀是要杀他,我让他穿好衣服,不要想太多荒谬的事情,那却好像是个开端,从此以后我的许多举动都能被他解释为杀人的前奏动作。
当我用园丁剪刀修整草木,他认定它可作为凶器;将要落雨时我翻出雨披,他认为以此可避免杀他时血溅在身上;我泡了一壶茶,他喝的时候仿佛里头加了某种致命毒药。他无时无刻不在揣测我要对他动手,并不怨恨,我做出任何决定他都支持,即便要以性命为代价。
这不健康,我告诉他,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他不愿意听话,对他来说让一个陌生人窥探心灵,毋宁叫他去死,这是他对我的说辞。当事人反抗,我不好强逼他就医,只得任他在家休养,闭门不出。可噩梦愈演愈烈。
没多长时间他几乎再也睡不着,实在没法子就靠吃安眠药勉强睡去,睡也不长久,两三个小时而已,他总是做梦,我问他梦见了什么,他从来不说。其实假如他能告知我梦的内容,说不准我能帮他分担一部分不安。
你不想说,可以写下来。他又一次从梦中醒来,我对他建议道,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受了。我猜他也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再不找个纾解的渠道只怕人会整个儿碎掉。至于他写下的内容,他没给我翻阅的许可,我便不知晓内容。
作者有话要说:
在我拖拖拉拉卡文的时间,悄无声息地签上了约。可喜,可贺。嘿嘿。
38、恶童24
日子从来没有这么一成不变而流逝飞快过。我收集好证据,将它们加在我的书里,很快完成初稿,寄给了相熟的编辑。我本想尽快发表,不过启明目前毕竟由对方管辖,在这里就发表不啻于自杀,我得先脱身才行,但秀一太过虚弱,我想着等他状态稳定下来再带他一起走。卸去主要工作,我回归看书、养花的养老一般的生活。
每周我出一趟门,采买所需的用品、食材,这工作原本是交给秀一的,后来他的精神愈加不好,我把这事揽了过来,让他在家好好休息。其实旅行更益于恢复活力,我却没法让他接受。
秀一的精神状态没有明显好转,他不太说话,更不主动说话。我给了他一沓稿纸,料想把心事写下来他该需要一点仪式感。他没再把对我的怀疑外放地表现出来,比起打消了对我的臆测,我更相信他把那种恐惧埋在深处,仍在忧虑何时我会对他动手,他不和我眼神接触,偶尔视线撞上便飞快移开。
一天晚上,我在书房坐厌了,想要起身活动筋骨,还没付诸行动,秀一叩响书房的门,邀请我去散步,他近来深居简出得过了头,难得有出门的念头,我立即同意了。
我们出了门,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偏离了大路,到没有路灯的田野里了。说是田野,也有纵横交错的田埂、小路,专门留出来供人经过,两边的地里一片片种着芋头、玉米、花生等作物,今天晚上既没有星星也无月光,幸好秀一带了手电,足够看清脚下的路。
你写得怎么样?
还可以。秀一模糊地说。
还是不给我看?
还不到时候。
我们一路越走越深,到最后回头看来时的方向,只能看见一个光亮的小点,田里没有别人,我能听见脚步声、衣料窸窣和呼吸的声音,秀一被突起的石子绊了一下,我及时扶住他,秀一低低嘟囔句谢谢。
我最近感觉好一些。秀一突然说,把东西写出来确实有助于梳理。
我听说你以前还有写日记的习惯。
很久以前了。秀一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现在我没什么好隐瞒的,也清楚没有我同意,你不会擅自偷看,写在纸上也不是不行。
我呼吸着冷冽清新的空气,积压在胸中的郁结仿佛得到减轻,我总觉得你向我隐藏了一堆秘密。
有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隐瞒可能是为了保护你。
这得取决于我是否需要这种保护。我想了想,决定询问一下我的揣测:左霖泽和陶柚青的父亲,是否是某个秘密党派的人员?
是,左校长是负责接引的上线,从学校的教职工和学生家长中遴选有意向的进行接触。
我没料到他如此了解。
想必你能看出,陶柚青喜欢我,她邀请我去家里时,什么都没避讳,从往来的客人中推断出这点信息不难。秀一感到我的怀疑,补充道:她就是个傻丫头,我不会喜欢上她。
这孩子不会让人太烦。
她嘛,傻是傻些,不至于坏。
你从没谈起过她,或者学校里的其他人。
没有意义。早晚要忘记的人,没有说的必要,你和谈姨才是我共度一生的人,虽然已经没法完满地实现了。秀一停下来不走了,回望着来路,我们走了挺远。
嗯,差不多该回去了。我们总共走的有差不多四十分钟,再加上返程,对于闲暇散步来说算挺多了。
秀一关上手电筒,眼前骤然陷入黑暗,这里没有别人,也足够黑,假如你要下手,现在也是好时机。
别傻了,我到底为什么要杀你?
当然是因为谈姨!
你说自己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我还怎么怪你。
可你我都心知肚明,不论我怎么狡辩,就是我放了蛇!是我让她没法走路,不然活下来的人就是你和她。
她本来早已自我牺牲了的,你还记得么?我静静地问,难道只是让她没办法反悔?在那种情势下,你明知道腿上有伤意味着每天都可能有性命之忧。
好一阵子秀一不语,我听见他深深的、压抑的呼吸,像一条垂死的老狗,又像竭力压制过控的情感却不得其法,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我对外人不会投入过多感情,对你和谈姨不一样。
有短暂的一阵,我以为可以得到救赎。秀一阴郁地说,随后我的愿景破灭了。一个人的心灵碎裂不比肥皂泡破掉更难。
他不再多做说明,该问题就此打住。
从那天往后,秀一更加懈怠,基本连房间门也不出了。他推脱说最近因久坐导致肩膀和腰部酸痛,不得不暂时中断家务事,我就接过这些杂务,左右不是什么繁重的劳动,抽出些时间扫除、掸尘、洗洗涮涮,这样简单的不耗脑力的事情在做的过程中倒能够帮助我平和下来,我并不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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