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同修文要好,也跟厌武交好,中间位置,不偏不倚。我不同他父母一样居中调停,正相反,我把他们往相悖的方向推。谁越相信我,受到的推力也越强。
修文,你哥从小对你怎样?
不是个人。
很坏吗?
我们小时候在一处睡觉,晚上我起夜,大冬天的他把我只穿单衣关在外面;我一哭,他就打我嘴巴,怪我吵人;凡是我喜欢的东西,小到饭食、话本,大到生辰礼、朋友,他都要抢,而且一丝也不留给我,所以小时候我们同桌吃饭,喜欢的菜都要做两盘,就算那样他还要争。
那你就什么也没有?
修文嘴巴一咧:我多么讨人喜欢!就算给了他,爹娘怕我吃不饱,偷偷给我塞吃的。凡被他抢走的,他们总又给我补一份,往往怕我吃亏吵闹还饶一点。至于朋友,厌武那么讨厌别人,人人都怕他,怎么当他朋友。
所以他什么也没抢走。
他比我优秀那样多,如果还什么都有,我真正活不下去了。修文那么多的话,一句也不敢讲给厌武听,成天里荼毒我的神经。振作精神,他即刻酝酿出新的牢骚:我叫你别和他走得太近,你们如今平日里都恨不得贴在一起,把我的好心话当作耳旁风。
他在指导我,近一点当然很正常。我哂然,你别是怕我跟他亲近,再不搭理你?
修文白眼一翻,不屑一顾的样子。你若有不会的,来问我就是了。
我立即就不通的一点向其请教,他聚精会神研究许久,未果,忧愁地合上书册。
不要紧,我安慰道,术业有专攻。你哥在武学上或许比较擅长......
那你认为我在哪一领域有所成就?
我琢磨着,化用了他对自己的评价,在取得别人好感方面?
修文即刻高兴起来,一定要请我喝酒。
我嘲笑他见到厌武像耗子见了猫,厌武要他修身养性地习武,他哪里敢买酒上山。结果他一时意气冲昏头,不仅要喝酒,还坚持自己酿。
你酿过酒?
我见过。他毫不含糊地说。
我附和着赞成他的主意。这是我对修文一贯的政策。这人执拗得很,明着拒绝会让他念念不忘,一直磨到人答应为止;要是顺着他说下去,过几日一忙,他自己就该忘了。可这回他拿定主意,一定要做。
75、双生13
有天厌武午休,修文下山买了糯米、酒酿和几个小酒坛,他把那些物事藏好,耐着性子等厌武下山。将近一个月后,厌武又去处理生意,几乎是他的身影一消失,修文就大声招呼我快点行动。咱们可一定赶在他回来前处理好!
我提议用山泉水酿酒,修文欣然同意,刚好此山高处就有一汪泉水,算是天时地利。他用扁担挑了两个桶,我只用跟在旁边,一点力气也不用出。
去时两桶空空,步履轻巧,树林里满是木头亲切而清新的气味,间或传来空灵的鸟鸣,衬得身周愈发沉静。山泉的泉眼在一处断崖上,往下汩汩淌下清澈的水流,击在侧突的岩石上飞溅,落在底部一弯溪流中,曲折流向树林另一端更深更远处。
修文在泉眼下接了两桶干净的水,分放在扁担两端,回去时两头水桶沉甸甸地坠弯扁担,他还一样话多,全看不出重担的影响,这倒让我刮目相看。
酿酒毕竟是麻烦的事情,即便尽可能快地收拾,还是花掉两个时辰,我和修文将糯米和酒酿挨个封进酒坛,埋在溪边一棵树下。说是五天之后,酒便成了。
五天后,我们采了一坛酒,修文不知厌武具体什么时候回来,怕他闻出酒气,只开了这一坛。这酒度数不高,胜在口感丰富甘醇,一人一碗交替,很快饮尽了。修文不同寻常地振奋,郑重地同我约定不告诉厌武。
我微笑,没有应答。
别说。修文重复一遍,而后打个呵欠,摇摇晃晃地回房睡觉。
他像是醉了。
在某处有一点小小的蚂蚁洞。洞随着蚁群的壮大而变化,内部被咬噬、分解、搬运、蛀空,到再也无法支撑住站立的重量。其重压及自身,使日夜间都发出细微地断裂的脆响这就是一棵树倒下的最初发生的事。
酿酒只是觉悟的开始。要真只为了一解酒瘾,那天他下山买的就不是酿酒的材料,而是喝得满肚皮酒水回来了。我把它视作一个讯号,一种挑衅的暗示。
现在蚂蚁已经爬来筑巢了。我期待看到更多。
你们在密谋什么?
厌武问出这样的话,是在我们偷偷饮酒后第三天。他前一天处理生意回来,继续手把手教我练习。我暂时没透露风声,自然修文不会主动地告知他我们正在做的事情,他想保有这样一点小小的成就。
没有什么。
听到我的回答,厌武眼神有些异样,细瞧却看不出不妥。他从背后把住我的臂膀,一一纠正我姿态上的错误。
他活跃得很不正常。
我偏头看了看,修文老老实实地在一旁练剑,他没有像平日里满面痛苦地撅着嘴,酒精温和地舒缓了他的心境,他现在显得又放松又自在,臂章自如地摆动,剑光秋水一样流动。
他开心,总不是坏事情。
也是。厌武敷衍地说,好似心情又糟糕一点。
只要一个快活了,另一个立即情绪急转直下。你们俩简直像个沙漏。
或许双生子就是这样。厌武漫不经心地回应,此消彼长,我们总是在一个隐性的竞争中。
我为他的话语讶异。你几时这么坦诚了?
厌武温文尔雅地回答:因为我想要争取你。
你们拿我做彩头呢。
不要说得难听你是我想争取的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重要的原因是他见不得我和修文比跟他更亲。
你们怎么老这样水火不容的。
没办法。娘胎里带下来的本能。我听闻一些婴孩生来有双头或三只手,他们全失败了;真正成功的,在胎里便吸收掉兄姊化为己身养分,身上只留一根六趾、或一枚痣而已。如今他生出来,我便只能留他活着。
那么,将他推进河里的人不是你?
厌武微笑缄默,仿佛宽恕的模样,而不作答。
修文时而送过一道目光,为我们之间亲近的情景而感到忧郁。说来奇怪,明明是一样的脸孔,厌武看来则风度翩翩,在修文则是懒散、活泼的年轻人,生气亦不令人恐惧。
你父母还健在时,想必该十分疼爱修文。他那样的性子......
油嘴滑舌,耍巧卖乖,他再擅长不过了,长辈们要的不就是这一份天真可爱?他的夸奖中仿佛生着细刺,是褒是贬也模糊了。
我本来是想顺着修文的意瞒着他的,此刻忽觉临时变阵会更有趣,即刻改变主意,悄悄地泄密:我们酿了几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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