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庭显然是吃软不吃硬,闻言脸上羞愧,往前走了两步,拽着谢如琢的袍角,轻声道:皇叔对不起,我错了
好了好了,我不逼你。谢如琢摸了摸他的脑袋,但你还是要认真学,不能敷衍。皇叔知道你不爱读书,但这就是我们的责任,你现在不好好做,日后只会被更多人逼着做,知道吗?
谢明庭揉揉眼睛,乖巧点了个头,感觉谢如琢确实不那么生气了,眼里还含着笑,又往前蹭了点,大着胆子仰头道:皇叔,您之前答应我,如果我做得好就带我出去玩。之前几次皇叔来考校功课,都说我做得不错,可是皇叔还一次都没带我出去玩
读书读得不怎样,说起出去玩倒是脸皮厚得很,谢如琢也不知是真觉得好笑还是被气笑的,道:你要是记文章能记得这么牢,我梦里都能笑出来了。
谢明庭缩了缩头,噘着嘴又只敢偷瞧谢如琢。
杜若也被逗笑了,说道:殿下这年纪成日闷在宫里确实难受,其实出去散散心也好。
杜师傅真好。谢明庭笑嘻嘻地跑过去蹭着杜若,杜师傅再帮我劝一下皇叔吧。
谢如琢和杜若对视一眼,都摇头笑了起来,这小兔崽子还挺会察言观色。
你想去哪儿玩?谢如琢嘴上这么问,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出宫要去的地方,并且也这么说了出来,你不是对骑马射箭,舞刀弄枪很感兴趣吗?我带你去三大营逛逛?
谢明庭果然眼睛一亮,又噔噔噔跑回了谢如琢身边,一个劲儿点头道:好好好,谢谢皇叔!
次日,谢如琢换上了那套麒麟暗纹的贴里,黑色风衣被金链子别在衣襟处,颇显清贵,带着一出宫就撒了欢的谢明庭去往三大营。
谢如琢没有大张旗鼓,甚至没有提前说一声,临时就去了,三位总兵官闻声赶来,谢如琢只寒暄了两句就打发他们走了,同谢明庭道:你自己玩去吧,我要去见个人。
皇叔,您要去见谁啊?谢明庭到了新奇的地方,左看右看好不欢喜,但还是记着如今的欢乐是皇叔大发善心,奶声奶气道,我跟您一起。
谢如琢戳了下他的脸,狡黠一笑:见你婶婶去。
啊?婶婶婶?谢明庭表情仿若五雷轰顶,踉跄地被谢如琢拉着走了。
前面已问了岳亭川,说沈辞在盯着士兵训练,谢如琢前世没少来,因而没让人带路,自己带着谢明庭一路脚步欢快地走到校场去。
士兵的喊号声响在耳边,谢如琢拉了个路过的营队,那人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是皇帝,还十分茫然地看着他。
你是五军营的?谢如琢问完,营队点点头,他指了指校场,把你们坐营官叫过来。
营队一看便是老实人,纵然摸不着头脑也下意识转身去了,且谢如琢看着也不是一般人,他不敢怠慢,飞快跑远去叫人了。
没过一会,谢明庭抬头看见迎面走来的人,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一口气没提上来,一双眼成了死鱼眼,呆若木鸡道:婶、婶、婶来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恭敬行了礼,他那口气终于喘了过来,拍了拍发闷的胸口,心虚发笑,沈、沈经历。
这头谢明庭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与迷惘之中,那头谢如琢毫无愧疚感,自顾自笑得甜中带腻,目不转睛地看沈辞。
大军还朝后,谢如琢还未与沈辞这般近地待在一起过,之前又分别了近三个月,心中早已日思夜想,这会儿眼神都是滚烫的。
这两日刚入三月,外头温度回暖得正快,沈辞头脸上全是汗,汗珠从下颌滑到脖颈上,沈辞喉结一动,晶莹的汗珠便顺着喉结继续往下滑,滚进领子里去。
不知怎么的,那滴滑过喉结的汗珠让谢如琢面红耳热起来,脑子里涌进来一堆乱七八糟的画面,他轻咳了一声,说道:明、明庭,你自己玩去吧,我有话跟沈、沈经历说。
谢明庭还在脑子发蒙,闻言僵硬点头:哦,好。跑走的时候还左脚绊了右脚,一副头昏脑涨的样子。
沈辞看谢如琢嘴边的笑意很是纯粹,有点像十一岁时的他,心脏也漏跳了两下,一时也忘了说话,最后还是谢如琢先说道:太子非要出来玩,朕就顺道来三大营看看。
谢如琢嘴上说着我才不是专程来看你的,脸上却更红了,沈辞也咳了一声,掩下想笑的冲动,颔首道:嗯,臣在这里很好。
哦。谢如琢实在装不下去了,索性破罐破摔,挑眉露出个戏谑的笑,朕骗你的。沈将军,朕就是专程来看你的。看沈辞眼皮跳了一下,他玩心大起,凑到近前去,沈辞身上热烫的气息裹住了他,桃花眼里的淡笑染上几分轻佻,因为朕想你了。
这个距离太近了,沈辞一低眼就能瞧见谢如琢微颤的睫毛,根根分明,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比六月天的太阳还要热上三分,他刚出了身汗,正是身上最热得难受的时候,被人这么一撩拨,只觉气血腾地往上涌,深眸比往常暗了一些,像一头狼在巡视自己占有的领地。
沈辞看上去面色如常,双唇微凑近谢如琢的耳朵,低沉带哑的嗓音有种蛊惑人心的酥麻感:臣对陛下也甚是思念。
谢如琢没有想到沈辞竟然反过来撩得自己狼狈想逃,脸上红得像醉了酒的人,连退了三步才堪堪站定,怒瞪了一眼罪魁祸首。
殊不知他此时就像一只被吃干抹净还假意哀怨的小兔子,沈辞敛去了些眼中危险的占有之欲,笑着道:陛下恕罪,是臣冒犯了。
再揪着这件事怕是更要无地自容了,谢如琢重新摆上一本正经的神情,道:朕还没恭喜沈将军得胜而归。
沈辞也回了神,拿出一直贴身放着的锦囊,说道:臣想问陛下,锦囊里所说之事,陛下是如何能算到的?
这个问题谢如琢早有准备,猜到沈辞会来问自己,神色淡然道:杜学士博学多才,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出征前,朕去查问太子的功课,听到杜学士同太子闲聊这些杂学。正巧你们要南下,朕就问了杜学士青木江一带的情况。是杜学士告知朕,今年北风刮得过早,恐怕是难得一遇的严寒之冬。北疆一带年年寒冷,影响不大,但青木江一带就影响甚大了,江水恐会结厚冰,与往年不同,要朕让你们注意。朕一开始想着或许该让你们早日回朝,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江水结冰也可以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心中便有了此计。
沈辞细致观察谢如琢每一点神色变化,并没有从他脸上看出在说谎的不自然,正皱眉不展之际,被人带着骑在马上兜风的谢明庭边笑得欢欣雀跃,边大声说道:杜师傅可厉害了,会好多东西,他还能猜出今年南北粮食收成如何,我好喜欢杜师傅的!
谢如琢嘁了一声,回道:你是因为杜师傅帮你说话才喜欢他吧!
才不是!谢明庭嘿嘿笑着,又沉浸在骑马的快乐之中了。
杜若博学强识,确实对天文地理农事都有所涉猎,谢明庭又这样附和,沈辞眉头皱得更紧,觉得这不似串通好作假的,但还是无法消解心中疑虑。
重生一事太过惊世骇俗,他自己都许久才接受这一事实,在不确定谢如琢是否也是重生的情况下,直接问可能会被当成疯子。
沈辞看着眼前笑意未收的谢如琢,与前世的模样重叠又分离,朦胧不清。
前世两人无声缱绻地爱过,又不断地争吵,最后分别于一场混杂着鲜血的大雨中,他死在了三十岁那年,却不知谢如琢后来怎么样了。
是像每一位帝王那样娶妻生子,在余生漫漫中把一个叫沈辞的人忘了,还是像坐在龙椅上的他一样孤独,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发呆,偶尔会在桃花盛开的时节,在大雨倾盆的日子,想起有一个人曾经陪他走过十年时光,而今魂消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