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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字顶上少了一块,只剩不伦不类的下半部,这上古神木铸成的令牌,水火不侵,金石难破,唯有那刀削一般的断口,昭示着它碎裂之时,遭受的力道是多么狠厉和决绝。

正道守了几千年的烽火令,原来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

叶长青看着它,目光却直直穿透过去,抵达了不知道多远的远方。

结束了,这一切,终于结束了一千多个日夜的虚与委蛇,如履薄冰,总算换来了临死前的片刻自在。

曾经许诺过的太平,就要来了。

真好。

他把脸掩在漆黑的阴影里,连同灵魂一起藏了进去。

常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若是成一魔呢?

三万三千四百七十四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全是他亲手或假手所杀。

叶长青喉咙深处挤出一阵神经质的惨笑,像精神被压迫到了极点,倏地得到解脱,那嘶哑的笑声里,充斥着无人能够理解的灭顶快意。

门开了,浴血的魔侍撞了进来,语无伦次:东,东君大人,大事不好了!我们,我们

笑声戛然而止:何事不好?

万锋的兵人杀破了万魔阵,我们抵挡不过,死伤无数,全军溃散,还有魔侍把涌上来的血强行咽下去,喘着气道,还有,银面血手带着不少手下跑了!

石榻上静默片刻,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跑了。

这自从鼻腔中轻哼出来的二字,穿过空气中浓得散不开的浮尘和血腥味,像一条锋利的鞭子,蓦然抽在了门边的魔侍身上!

大,大人他牙齿都在打抖了。

叶长青双手置于石榻两侧,缓缓撑起身来,脖颈向后抻出一段优美的弧度,再开口时,声线中仿佛有鲜血滴落:你也跑吧,我数三声,出不了那扇门,就杀了你

魔侍被吓破了胆,转头狂奔出去。

下一刻,一声凄厉惨叫划破夜空,霜寒的气息自殿外涌入。

刹那间,叶长青像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僵住,连那一声尚未出口的一,都硬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少倾,他偏过脸,一双深紫色、充斥着血意的桃花眸,从凌乱不堪的黑发后现出来,厉鬼一样,死死盯着门口那道,逆着月光的白色人影。

温真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说真的,故人重逢,叶长青是想表现得自然一点的,奈何伤得太重,嗓子像吞了炭,一开口,就夹着沙沙的铁锈味,听着难受得很。

嗒、嗒、嗒

砖石上,一双染着血的银纹白靴慢慢步入殿来,脚步声整齐归一,至于到了有些吊诡的地步,在可怕的寂静里,一下一下好似踩在人心坎上。

帘幕无风不动,铜灯无火不明,从殿门边,到石榻前,不过十几丈远,理应转瞬就到,可对叶长青来说,却像是走过了沧海桑田。

他撩起眼睫,麻木地注视着身前的人。

容色冷峻,目如寒芒,五官轮廓深邃,鼻梁线条冷硬,像千锤百炼的刀锋,连理着下颌、脖颈、锁骨,最后深深没入纯白的衣领中去,整个人如雪雕出来似的,没有生气,也没有感情。

为什么是你?温辰低沉地问了一句。

叶长青淡淡地看他,无动于衷。

为什么是你?温辰声音拔高了些,依旧还算客气。

叶长青抬眸盯着他脸,视线如钩子一样,试图在那上面钩出一丝自己曾经熟悉的感觉,可努力了半天,无功告罄。

他轻叹一声,道:小辰,原来你长大了就是这个样子。

这么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好似平地一声雷,瞬间激怒了某个蛰伏在阴影后的怪物,温辰一把拽着他衣襟,单手从石榻上拎了起来,厉吼道:说!为什么是你?!

咳咳咳咳咳这粗暴的一拽牵动了他身上无数明伤暗痛,激烈咳嗽之下,鲜血止不住地从口鼻七窍流出来。

你,你怎么了?!温辰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乍一见着,顿时慌了阵脚,连忙放开手,将人环抱在怀里,两相触碰下,冷不丁摸到他胸口上钉着的一个硬物。

那是把匕首,已经没到了底。

是谁伤了你?温辰脸色煞白,像被狠狠抽了一记耳光,浑身暴虐的情绪一扫而空。

叶长青却不睬他,轻轻勾起两边嘴角,凑到他脸边,低声耳语:外边的万魔阵,连着我的魔核与神魂,你破了阵,就当是杀了我罢魔道东君恶贯满盈,温真人单刀破阵,斩杀妖人,这样一位报了师门救命之恩,圆了父母未竟之志,有忠、有孝、有仁、有义的大英雄,往后可是要流芳千古的。

他音色里淬了毒,如从九幽地狱而来,在这空旷的暗殿里,令人脊背生寒。

一路势如破竹杀上来的无情剑仙,竟似被这两句完全是夸他的话吓住了,眼尾微微绽开,那满覆的霜雪气里,凭空染上了一丝绯色

他习惯了面无表情,那本已僵硬的唇角,此时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哥,我要你亲口告诉我,这些年来,烽火同俦那么多人真的都是你杀得吗?

闻言,叶长青脸上的神情有些空白。

这个问题,他早就料到温辰会问,只是没想到,事已至此,温辰还愿意叫他一声哥。

但这空白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叶长青就又换上了一副邪气凶戾的神色,微微向后抻了抻脖子,目光开诚布公地对上他的眼睛:是,我这就亲口告诉你,你师尊,师兄,天疏宗宗主,流花谷谷主,还有许许多多飞蛾扑火的人,都是我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没有心魔作祟,没有苦衷可言,自主、自愿地杀的

你若非要问为什么,就当是我这个人生性争强好胜,做道修的时候要挣个天下第一,做魔修的时候,也绝不容许任何人挡在我前面

说到这,他一把推开温辰的肩膀,踉跄一步,伸手扶住石榻的边缘,低垂着头,轻声笑:怎么,温真人对这个答案满意吗?

你显然,温辰不满意,他双手用力地扣上身前人的肩头,却为了不让对方更难受,没有摇动一丝一毫。

他像困于牢笼不得脱的野兽一样,瞳孔紧缩,干哑着嗓子:哥,求你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说你没有,就一个字,一个字我就

有。叶长青截口打断他,抬脸勾出一个残忍的微笑,一双深紫色的眸子寂如暗夜,我说了,你动手吧。

伐天殿大门敞着,一阵冷冷的风溜进来,吹过濒死的魔君身侧时,像是吸血鬼一样,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丝体温。

好冷。叶长青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听不见后来温辰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不记得对方的态度到底是平淡冲和,还是歇斯底里,深海的水又缠了上来,没入他的口鼻七窍,仿佛将前世流尽的血又都还了回去,身体一点一点上浮,生机渐渐变得盎然

海面上,有一个少年的呼唤轻轻响起:叶长老,醒醒,清心谷到了。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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