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懈之续道:奉车都尉杨震,先王朝中两次赴战场冲锋陷阵,马革裹尸,屡建奇功,在虹度一战里损了腿脚,每逢寒雨剧痛不止。便是这样劳苦功高的良臣,竟因刚正耿直得罪小人,进言告举他借行军治军之利,犯下诛杀满门的大罪
姬昼的嘴角扯出淡淡的讽刺的笑意,虹度一战晋军大败,奉车都尉杨震临阵脱逃,被敌军追杀,逃亡路上折了腿,竟然好意思欺瞒父王此乃屡败屡战之功绩,不服不屈之铁证?
他晋国丢了的北二郡,沛川、定阳又该问谁讨?
小宛不知这些,姬昼也没有说话,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薄大人既然口口声声说是小人构陷薄大人莫非知道什么内情?若是为真,当真是有人构陷栽赃,陛下定然会查清真相,还两家忠臣清白。
来此前宁嬷嬷给她补了补课,说陈杨两家败露乃是有人检/举,却不知道是谁,但若是可以,最好借此机会查出来;若查不出来,顺手拽几个下水也可。
小宛那时候想着,她能救一个薄懈之就不错了,还害人,那太后可太高看她了。
但现下小宛鬼使神差就说了这么句,只恨覆水难收,说出的话又不能收回来。
薄懈之伏低身子,道:回夫人,前几日陈大人少子与杨家二公子参加友人喜宴,有人强抢民女,二位公子出手相救,与之大打出手,后来得知那强抢民女之人,正是他抬起眼悄悄觑了眼姬昼,姬昼神色淡淡,他续道:正是骠骑大将军之子。
小宛呆了一呆。身为女子天生便与女子共情,此时骤然听闻这桩事,她心中也难免站到民女那方去看,对强抢民女的人自然没什么好的观感,而英雄救美的人物理所当然会加分。
小宛问:真的吗?
薄懈之唱和道:千真万确。微臣身为散骑常侍,有规谏陛下之责,劝谏陛下明人识人,微臣万死不辞。
小宛知道到了自己这临门一脚了,也不知能否踹进去,心间惴惴不安,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陛下,她低声唤道,眼眸低垂,水汪汪的一片秋波明滟,或许真的另有隐情?臣妾读书不多,也知道能做出强抢民女行径的,绝不应宽恕。
雨还在下,一息不歇,空气里潮湿的味道浸透了人的思绪,抚平了些许烦躁。
但姬昼的眉还在蹙着。
姬昼目光不定地又凝在她眼中,似有轻轻的无奈:爱妃可知,骠骑大将军在朝中的地位?
小宛摇头,太后可没跟她讲过。她懵懂看着姬昼,姬昼的手指轻轻地点在青玉案上,两下。骠骑大将军谢梧身经百战,为佑晋国数次出征,南征百战,为晋国不世之功臣,先王特赐其赞拜不名,入朝不趋,持剑上殿。如今谢卿年老,膝下仅此一子。
他没说的是,谢梧是黎河谢家现任家主的四叔叔。这朝中关系错综复杂,看来她是一点也不了解。他心里想笑,母后为教她做得真,这些也从不教她。
小宛愣了愣:可,纵他是王侯贵胄,犯法又怎么能额外加恩?
姬昼忽然抬眼看了她一下,看得她心底发寒,那一眼并不温和,倒是十分沉冷。她低头乱瞥。
姬昼道:哦?爱妃觉得,不能饶他,对么?
小宛思索着,若是要解救薄懈之,那就务必使薄懈之的话为真,要想如此,就要查勘那个骠骑大将军的儿子是否真的与陈杨两家有过节,证实他们是得罪人被陷害。
若他犯下罪行,自不能饶。天子犯法,当也与庶民同罪。小宛定定道。
她鲜少有这样鼓足勇气的坚定的时候。只是脑海里对于强抢民女的行径深恶痛绝。姬昼的睫低了低,笑了笑,说:既然爱妃说此事另有隐情,看来,孤错怪了薄卿啊。
薄懈之道:微臣伏乞大奋雷霆,敕廷尉严讯,以正国法。微臣仰蒙陛下恩泽,死身莫报。
薄懈之全身而退,小宛望着他退下的背影时,有一点恍然。
自己所作所为,又真的是对的么?或者,什么才是对的呢?
姬昼的心中另有打算,得逞之后,心情却是舒爽了一些。早在他看到薄懈之劫法场之时,便知舍陈杨而可另钓大鱼,他就要借此事另做文章。所做所言,皆是引诱往他筹谋的方向发展。
小宛回头,他唇角微勾道:爱妃,孤赏你什么好?
非梦耶
她愣了愣,鬼使神差一般摇了摇头,探手抚上了姬昼的眉,轻轻沿着眉峰描至眉尾,他蹙着的长长的眉好似就被此抚平了。她说:小宛不要讨赏,小宛只要陛下能展眉就足矣。
姬昼的神色骤变。
他冷冷地将她的手捉在手里,小宛如梦初醒,好像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她听到姬昼的话音温柔又缱绻地响在她耳畔。
爱妃,你逾矩了。
像极致的甜后,甜得发苦的味道。
他放下手的时候,小宛好像忽然从云中坠地。大抵至此,她才切实感受到一直以来姬昼对她藏匿着的沉冷,不耐,和
和什么,大约是,憎恶?
她的脑海里像碧海炸开了狂潮一般,再不能够平静。是憎恶!
她躲闪着眼睛,好像这般她就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抿着唇,睫毛也打颤儿,还是努力撑着要做个落落大方的女子。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逃出御书房,临走时撞上门口伺候的齐如山大总管,齐大总管连道:夫人记得拿伞
她看也未看,拾起挂在廊下的一把伞撑起就走。
等她回了沧海殿,觅秀给她收拾伞的时候,惊讶道:咦?姑娘这伞上画的那些子花儿怎么没了?
她兀自抱着暖炉发呆,寻音就跳将起来:觅秀姐姐,定是内务监那厮以次充好,那花儿大抵被雨给冲没了!
觅秀不太认可这个说法,但除了这个解释,好像也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了。就在觅秀撸起袖子准备去内务监砸场子的时候,小宛在软榻上抱着暖炉,缓缓开口: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伞拿错了呢?
这话一出,小宛呆了呆,啊这。
那之后的好几日,小宛都没能见到姬昼。
是她惹恼了姬昼么?她果真像她预见的那样,惹到他,令他生气了。
她颓唐地想着,不忘把一块牛奶酥丢进嘴里。
合欢花一蓬蓬繁盛地开着,满树都是粉白色。小宛在秋千上坐着,眼前闪过那一日姬昼的眼神:诧异,之后是铺天盖地的沉冷。
她想,真可怕。这男人对你好的时候,真是眼里温柔得能滴水;稍稍一变,就结了冰。
她心里却比谁都要明白,温柔不属于她,温柔里一闪而过的、他匿藏不下的、满溢出的沉冷才是属于她的。
十月初冬的晋国,风甚剧,天依旧阴云低压,宫墙角生的枯黄的秋草在这北风里摧折了许多。
小宛这回的小日子来得很早,刚入十月就来了,疼得她早间都向太后告了假,不能前往请安。
那天天气寒冷,她蜷缩在沧海殿的床上,觅秀抱了好几床被子来,她还是冷得发抖。
觅秀见自家姑娘嘴唇发乌,脸色惨白,额头还冒着冷汗,却什么也做不了,心里发疼。姑娘,奴婢去请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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