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视着她,眼光有些空寂。
为什么喜欢红裙子?
半晌后,他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小宛啊了声,脑子显然没有转过弯。只见他又扶了扶她鬓发上簪的深红色绢花,唇边笑意深深。
小宛低头匆忙瞥了眼身上的红裙子,紧张得结结巴巴说:是是不合礼制么,那臣妾待会儿就换了
她生怕有个什么行差踏错,还以为是照着晋国民间的风俗,新娘子得打扮得明艳些,不要死气沉沉的才好。
不是。红衣裳艳,其实很衬你明丽大方;但,为何不见你穿白裙?想来白衣一定也显你清雅脱俗,倾国倾城。她若是穿上白衣,一定会更像他的小宛的。
晋国尚红白两色,许多大典上的礼服也是这两色。
小宛的目光偏去了荷塘上,正望到荷塘上一阵风来,雪片簌簌。
其实她嗫嚅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尽量说得轻松一点,不想惹上卖惨的嫌疑,因为练舞经常要受伤的嘛,我每次流血都有点,呃,汹涌,白衣服染了血容易教人看出来。
他一怔,竟然是这个原因。
现在发现,红色也很好看,很喜庆的!她眉眼弯弯的看着他,补了一句,心里却忐忑起来,生怕他要觉得她是在卖惨。
她这个流血不容易止住的体质令她十分烦恼。
姬昼的目光轻轻地移到她的裙子上,裙色艳丽,绣着飘曳精致的云纹。竟是这样。他的声音同那些落雪一样浅淡,仿佛些许的风也能吹拂走。
还从未见你跳舞。他笑了笑,眸光清浅,只这些日子就伤了两回,孤的爱妃怕不是琉璃般的美人儿。
她眼眸上抬,望进他的眼睛里,轻轻说:等我好了,我一定
手忽然被他牵住,冰凉的手被温暖包裹住了,她怔了怔,姬昼忽说:有旁人看过你跳舞么?
她呆了呆:我师父算么?
姬昼回过头笑得仿佛她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不算。
她便喜道:那就没有旁人了。
姬昼唇角一直勾着浅浅笑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那么你准备的也是剑舞?和薄家小姐的一样么?
她踟蹰道:大抵大抵不一样罢?她忽然有些沮丧,是不是薄小姐跳得很好看啊
他立即又停了脚步,转过身来,把身上罩着的外袍脱下来不由分说地裹在她的身上,本来就怕冷,为什么穿这么少?他语气里有些微微责备,小宛一下子住了声,等半晌见他没有放过这个话题时,才只好道:因为,因为想好看。
话一落就被他威压得再不敢吱声了。
民间有句俚语,叫想好看,冻直颤,说的就是你。
小宛听了,扑哧笑出来。
姬昼这时回答起刚刚的问题来,说话时还淡淡蹙了眉,仿佛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东西:薄云钿跳得不怎么样,她父亲跟哥哥都是粗人,她也差不离。
这话一下子把薄云钿并上一位献舞薄太后都隐隐约约地骂到了,小宛心里给他点了个赞。
带着他的体温的外袍一下子熨帖了小宛冰凉了泰半的身子,令她一时有种步入春暖花开的错觉。他的袍子上干干净净,染有松柏森森的清冽味道。
她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真的吗?
他替她系好衣带,打了个可爱的蝴蝶结,无奈道:自然是真的。
出发
小宛一直觉得,她和姬昼两个人的这场婚事,如一场旷天旷地的豪赌。谁先喜欢上对方,谁就会输得一个铜板都不剩。
为了能让自己不要输掉最后一个铜板,她决心一定要姬昼先喜欢她才行,可不能被这男人迷惑了去。
那夜里她又起身抄了几页金刚经,抄一行就发一会儿呆。
她这几日已经在狂补国史和朝廷上的事。晋国四任先君皆不是乱世雄主,而至庄王时更是荒废朝政许久,晋国三大世家当道,王室命垂一线。
命垂一线这个词,并不夸张。
纵观天下风云,赵国与晋国相邻,素来不合天下皆知,而赵王如今一腔热血,蠢蠢欲动。
燕国虽兵强马壮,占据了北方大片土地,但与晋国到底是隔着齐国,暂时越不过来。
然而齐国位处中原水草丰美、素来繁华之地,国力强盛,晋国依附齐国,将公子送去为质子。可齐王又当真没有野心么?
一旦齐国要举兵,晋国怕是第一个就做了他们的炮灰。
而在这般虎狼环伺之下,晋国三大世家尚且相互倾轧,更有无数豪富大族,似跗骨之蛆般要腐蚀这个看似昌盛的国家。
至于薄太后给她画的饼,就是她要亲自上阵做这垂帘听政的王太后。
小宛也听过宫里的八卦,说是薄太后的偶像乃是吕后,曾悬挂吕后像于卧榻之侧,每日观摩赞叹。
待薄太后业大成,之后如何,她并不难猜测,无外乎是谋求强齐庇佑,再将那屡屡挑衅的赵国狠狠打一顿。
小宛的思绪忽然顿住那么,平昌侯呢,他难道不想成就自己的功业么?她太不了解他,难以捉摸他的想法。
她只知道姬昼倒是个很有想法的男人,这一点在他从早到晚都在工作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小宛知道自己所要做的大事,就是祸祸姬昼的江山。
既然这江山总要易主,那么早一点易主晚一点易主也不打紧罢?何况,也不见得她心仪的平昌侯坐在那个位置上就要比姬昼差。
人的心总是偏的,她便毫不留情地偏给了救过她性命的姬温瑜。
平明将至,屋内光线渐明,今日份的金刚经抄好了,她整齐叠放在小几下。
她又抽出了那本从藏书阁借来的《从零开始当妖妃》,翻到第二篇。她低低念出来篇名,念完后久久沉默了一番。
她方才还在念着救命之恩,这第二篇就叫救他。
她心里呵呵,她不让姬昼分神来救她就不错了,她去救他,难度系数委实有点高。
另一方面小宛心里又很兴奋,不时就会想到,要是真的在机缘巧合之下,她救下姬昼一命,他一定会先喜欢上她的。虽则这只有万万分之一的可能。
小宛心里因为怀着这么一点畅想,夜里太兴奋,所以睡不着,接连三个半夜爬起来抄经。
眼见一本金刚经又要抄完,小宛舒了口气,笔尖新蘸了点墨,去抄最后一页。
还是三更天,她依稀听得到更声。
烛火烧得将尽,烛泪流满了金荷。
一时屋内蔓延着绮丽暖融的熏香,太闷了,她正犹豫要不要将窗子推开,灌些夜风进来。
这时,忽然有笃笃敲窗声。
一般来说,半夜敲门的无外乎两种人,讨债的和幽会的。小宛仔细思索了一番自己有没有欠人钱财不还,发现没有,那当就是第二种了。
小宛吓了一跳,这样晚,谁来找她幽会不成?
她想到话本子里有许多英俊小生三更半夜爬姑娘的窗,心下激荡,不会是平昌侯吧?
这三日里她都不甚敢出门,只怕撞见他,所以他便主动来寻她了?
她愈幻想愈觉高兴,高兴自己没看走眼,甚至联想到平昌侯他真真是个长情专一的好男人。
所以,她话音里含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期许,试探着问:谁?
小宛,是我。声音被夜风流散,不算真切。
下一刻,窗就被人从外面拉开。
绮窗外,天上只一钩细眉似的月,殊不知她臆想里的长情专一的好男人平昌侯没有出现,那个站在窗下沐着月光的白袍青年,却正是这晋国的国君姬昼姬照卿。
夜里寒气一下冲进了屋子,小宛抱着胳膊一瑟缩,见到是姬昼时,比见到平昌侯还要惊讶。